顧嘉回到店裡的時候，整間店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遠遠的便只看到一片人頭攢動。

  “怎麽了，像是出事了！”跟隨著她一起出來的是青行，兩人並排坐在前面駕車的車轅上。

  “我去看看。”青行在馬車上站直了身體，下一刻就準備跳躍而起，朝人群衝過去。

  顧嘉忙一把把她給拉住，“這麽多人怎麽去！你先找個地方把車停好吧。”歎了口氣，自己認命的下車。

  等她好不容易擠進門，便見到一夥群情激昂的人在店裡爭辯不休，甚至已經有人正準備推開層層阻擋著的夥計，開始打砸。

  眼看著局面就要失去控制一塌糊塗，袁掌櫃急得冒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苦口婆心的拉著兩個為首的勸，“……大家別衝動，千萬別衝動，這小夥子到底是什麽毛病，還得馬上送醫才好，可不能延遲了救治啊……”

  “有事說事，真要與我點妝閣有關，肯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可現在情況不明就來鬧，於理不合不是？”

  但顯然他的話在場的沒有一人聽進去，更無人搭理。

  “少他媽的廢話，這害死人的店還開什麽開，大家夥別被他們糊弄了，上啊，全給砸了！”

  ‘人命關天’，這四個字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很有威懾力的，旁邊一大群不明真相者，馬上就被帶偏了，在別有用心者的帶動下，乍乍呼呼的跟著起哄，要點妝閣賠命！
  “就是就是，這都害死人了！”

  ……

  點妝閣的斜對面是一間裝修清幽的茶館，院中有茂林修竹，自然清涼的風從茶館二樓的敞開著的窗子吹入，遇到室裡擺放的冰盆，舒適宜人。

  幾上擺放著的是精致小點、沁人心脾的香茗。

  對坐品茗的兩個人都停住了手，目光投向對面鬧轟轟的點妝閣。“大人，這個法子能行嗎？”

  稍瘦弱些的看著年輕一些，像是個隨從，他看了眼就要失控的點妝閣，又開口道：“聽說點妝閣開張的時候，可是連張家的大掌櫃都來捧場了的，要是她們真受張家庇護，可能會適得其反，萬一牽邊到大人，那可……”

  另一人生得魁梧，氣勢也相對強硬，“你好好看看，現在鬧事的人是誰？”

  隻說了這一句，他便把目光收了回來，自顧自的抿了口面前的茶水，雙目微眯，享受著茶香在口腔裡肆意。

  隨從顯然也明白過來，“哦！是的是的，鬧事的潑皮跟咱們禁軍半點關系都沒有！況且大人這會兒因暑熱請了病假，正在家裡休養呢，能有什麽關系！”

  說完自己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這兩個喝茶看熱鬧的不是別人，正是在青行手裡吃過大虧的禁軍韓統領。

  追殺杜啟榮失敗一事給他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非但升遷之路斷絕，就連如今在禁軍中說話的份量都輕減了很多，這段時日不得不蟄機待伏，忍氣吞聲度日。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屈辱，韓統領對給他帶來這一切的人青行主仆，簡單是恨之入骨，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有半分減少。

  只是無奈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不得不一再的選擇隱忍。

  本來以為這兩個異鄉女人，到了京城他的地盤，就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了，誰知她們的運氣卻是極好，就連已經被打入大牢只等死期的衛醫聖，都能化險為夷平冤昭雪，害得他想把她們牽連進去的借口都沒有了。

  後來他又想著在生意上做手腳，讓她們在京城活不下去，誰知道開張那日，賀客盈門，還個個都是有頭有臉舉足輕重的人物，讓他著實忌憚了些日子。

  好歹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的底細，暫時再壞不了自己的事，想到這些韓統領的報復之心漸漸的收斂了些，連看顧這裡的目光都少了。

  誰知竟然有人還不死心，今日尋上門來獻計。

  當初他找個潑皮盯人，純屬無心插柳，隨性而為，根本就沒想過還會有柳成蔭的收獲。

  既然那個潑皮不死心，他再來看一場好戲又有何不可？

  親隨的溜須拍馬讓他很受用，隻覺得口中的茶水都香醇了幾分，唇齒留香，指尖隨著隔壁傳來的絲竹之聲輕點的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悠閑自得。

  “我猜已經有人報官了，你讓他們準備，只等開砸就進去鎖人。”維持京畿秩序是禁軍的重要職責之一，只要打砸開始造成破壞，禁軍就有權插手了。

  韓統領很了解京兆尹那班捕快的作風，接到報案少說也得有一柱香的功夫才能趕到現場，這單他是截定了！
  只要把人弄到自己的手裡，那兩個死丫頭還想翻天？總算可以報復回去了。

  韓統領的算盤打得極好，悠然自得的等著，外面的嘈雜之聲聽起來都分外悅耳了一些。

  “大，大人……”

  正愜意著，卻半晌不見隨從摔杯為號，剛等他睜開眼，便對上隨從一臉難色。

  韓統領的目光立刻移向窗外，對面依舊人頭湧湧，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安靜下來，場上鴉雀無聲！

  說好的打砸呢？

  “你讓人進去了？”韓統領有些疑惑，他明明沒聽到下令啊，再說他手下的那群殺胚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斯文了，鎖個人連動靜都不鬧出來？

  “不，不，沒有，就是沒有才奇怪了，為什麽人都安靜下來了呢？”隨從臉上帶了驚慌之色，他就是沒看到打砸開始，才一直沒有下令的啊，看來事情辦砸了？
  “怎麽會……”

  “怎麽會？”此時圍觀在點妝閣門前的人也在發出同樣的疑問，“竟然是裝死訛人的！”

  “衛醫聖都說了，此人中的是烏頭之毒。”旁邊立即有人解惑，“烏頭以根入藥，黑褐色的，你見過街上賣的刨冰裡有這顏色？”

  “顯然這人根本就不是吃了刨冰中的毒！”

  “對對，那就是訛人來了！不過這人是真心狠，連烏頭都敢吃，這是要錢不要命了？”

  “肯定是受人指使的唄，有些人見不得見顧東家的生意好！你看看點妝閣開張才多久，就壓過了整條街的生意，就連家裡的小東家做個刨冰出來都火遍京城，多少人為吃一碗求之不得？”

  衛醫聖之名一出，現場的口風立馬轉向。

  衛家雖然不常與人打交道，但醫術一道還是聲名顯赫的，在旁人看來，用這種方法碰瓷，簡直就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嘛。

  “我看也是栽贓陷害，剛才顧東家出來你們看到沒有？淡定自然，一點都不慌，哪裡像出了紕漏的樣子？”

  “要我說啊，這顧東家真正厲害的是能請動衛醫聖幫忙救人。”

  衛醫聖醫術高明不假，為人古怪也是真，自從經歷了那場牢獄之災，更不理人事，現在上門求醫問診，一般都是小衛大夫看，連醫聖的面都難見了。

  可顧東家隻憑一句趕緊救人，衛醫聖便親自出馬了。

  “嘖嘖！可見高下立判。有人為了陷害不惜人命，而顧東家來了面對一群人無理取鬧，開口就是救人，顯見人為良善！”

  “……”

  眾說紛紜，但風向無一例外，全都倒向了支持點妝閣，全無之前幫著搖旗呐喊讓點妝閣賠命的義憤填膺。

  “喂，你們別被他們給騙了！我兄弟被拖去了後院，是生是死由著他們說，這明明就是不想認帳啊！”動手沒動成的幾個人急了眼，極力想再起風波。

  只可惜他們的話隻換來了人群裡噓聲一片。

  “衛醫聖都救不了的人誰也救不了了，是生是死當然由他老人家說！”

  “大家幫幫忙，這幾個人是同夥，可不能讓他們跑了，扭住送官，非交代幕後指使之人來，好在這次他們是給自己下毒，若是下在街坊們的刨冰裡，那今日就是一出人間慘劇了。”

  顧嘉幫著反人安頓到衛醫聖的藥房裡後出來，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隻一句話，便點醒了旁邊的人群。

  不少人都愛極了六花弄出來的刨冰，家裡有孩子老人吃過的很多，要是真的被人下了毒！
  隻一想到這個可能，後背冷汗都冒出來了。

  不必點妝閣的夥計們再動手，人群立馬收攏，三四個同夥便無一漏網，捆綁好了等京兆尹的捕快來。

  “大人！被發現了？”

  點妝閣大扭轉的動靜鬧得比之前還大，一大群後怕自己以及家人中招的旁觀者感同身受，個個嫉惡如仇，連對面茶樓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蠢貨！”

  韓統領隻丟下惡狠狠的兩個字便起身拂袖而去。

  雖然這次的機會是找上門來的，可他也下了大本錢，實實在在的準備犧牲一條人命，誰知會如此沒用！
  隨從趕緊跟上，內心滋味莫名。

  之前自家大人明明還表揚那個魏二是個聰明人的，剛剛罵的那聲‘蠢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他。

  “快把人弄回去啊！”韓統領一扭頭見到自己的隨從木然的跟著，有些恨鐵不成鋼。

  把魏二那個潑皮弄過去的四個人全是禁軍中人，真被扭到京兆尹去了他還得想辦法撈人，平常不是很機靈的一個人嗎，怎麽關鍵時刻一樣不頂用？

  他都要考慮自己是不是需要更換一個隨從了，果然是自己身邊的人太蠢。

  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那個衛老頭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怎麽會對一個租客就那麽上心呢？還主動出來救人，要沒有這一出，今日這事必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