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矛第三次走出房門，前頭鬧轟轟的讓他心緒大亂，幾次藥粉配比都不對，又得重新輾藥了。

  就要衝口而出的喝斥到了嘴邊，他又收了回去。

  鬧轟轟的那些人不是他家的藥童下人，前頭的鋪子也已經不再是他家的藥鋪了，聽說租鋪的人要改造成脂粉鋪。人家鋪租銀子都交了，他哪來的立場再說反對？若有可能的話，衛矛倒想直接把銀子退給人家，直接讓他們滾。

  只是他現在太需要銀子了，而且那三千兩銀子已經被他一上午就花出了大半，還拿什麽退回給人家？

  從來沒有為錢為過難的公子哥衛矛，頭一回感受到了沒錢的壓力。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
  衛矛給自己打了打氣，又扭頭進了屋裡。

  只要他把解丹毒的藥研製出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只有他研製出來的解藥有效，爺爺身上背負的誣名就能洗清，也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家裡來了。

  等到那時，他衛家依舊是清貴的醫聖門庭，受眾人敬仰。

  衛矛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暗暗下決心。

  回想到半月前禁軍圍著家裡，把爺爺帶走下獄時的情景，衛矛到現在仍有不真實的感覺。

  衛家世代行醫，爺爺這輩更是享有醫聖之名，平日裡懸壺濟世友待街鄰，誰不讚一句仁義！誰知一朝大禍臨頭，卻連一個說公道的都沒有。

  皇上信奉術士的不老丹方，這些年下來體內積攢下來的丹毒已經不少，爺爺為此費盡了心力，誰知一片好心竟招來如此禍事，衛矛怎麽想也想不通。

  不過想不通的事情他向來不想多動腦筋，隻認準了自己想要努力的方向便好。

  衛矛覺得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盡快沿著爺爺先前的思路，研製出解毒的丹藥來，去除皇上體內的丹毒，自然就能為爺爺正名。

  為此這些天他耗費掉了家裡除去查抄的家產外，所有的積蓄，無奈銀子如流水一樣的采買來的藥材，都不斷的被浪費掉了，解丹毒的藥總是差那麽一步。

  要不然也想不出出租鋪店的主意，所以前頭鋪子裡弄出再大的聲響他暫時都只能忍著。

  其實這些人搬進來也並非一無是處，衛矛想了想又寬慰自己。自從家裡被查抄，藥童下人全都散了去，絡繹不絕求醫問藥的人也不見了，他也已經很久沒有吃一頓像樣的飯菜了，但這些人送來的吃食卻還是很不錯的。

  他能想到這個，是因為鼻端突然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似乎是蒜炒臘肉的香氣，活像兩隻鉤子死死的勾住了他的鼻子，讓他忍不住的朝門外望。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托盤上堆得冒尖兒的近乎半透明的紅亮炒肉，每一片厚薄適宜不說，還帶著燈盞般的小窩兒，光看品相就能饞得人口水直流！
  “衛公子開飯了！”

  說話的女聲不高不低，脆而不膩，也很讓人心生好感，只是抬頭對上人家姑娘那一對兒黝黑得仿佛會說話的眸子，衛矛連感謝的客套話都說不出來了。

  “怎，怎麽會是你。”衛矛自小跟著爺爺學醫，身邊跟著的也都是半大小子的藥童，鮮少有與姑娘打交道的經歷，乍一看到漂亮姑娘，有些結巴得說不出話來。

  顧嘉有些發懵，她不過是好心來送飯，這是遭到嫌棄了？

  “哦，鋪子還沒開張，人手沒來得及招攬，昨晚給你送飯的那位前頭有事在忙，我做好就隨手給你送來了，如果你介意，晚上給換個人。”

  這位衛公子一天到底都窩在後院這間藥室裡忙活，聽說某些專精領域的人士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顧嘉對此談不上反感，反倒挺包容的，也表示尊重，至少人家對醫藥的專注程度她這一輩子都達不到。

  “不，不是那個意思。”衛矛忙擺了擺手，不知怎麽的就讓人誤會了他的意思，要怎麽補救？這姑娘不僅是東家，還能做一手好飯菜，而且人家還專程給他送了過來。

  “要不，姑娘進來坐坐？”他伸手把托盤接下來後，局促了問了一聲，以示自己並不介意什麽。

  只是當他把話說出口後看到屋裡到處堆放著的藥材雜亂無章，又一陣發窘，這回真的耳朵尖都紅透了。

  “好啊。”顧嘉正意外著，倒沒有留意到他的不自在。

  其實簽了合同之後，顧嘉對這個房東老板還蠻好奇的。一看對方就是個有醫術的大夫，且前面的藥鋪規模還不小，怎麽會淪落到要靠出租鋪子的下場？
  衛矛一邀請她便進了屋，感覺從他的屋子或許能看出些什麽。

  衛矛的這間屋子已經超出了顧嘉對普通房間的認知。雖然門、窗俱備，但裡面是真的大，大得出奇，完全有理由相信，隻這一間便佔據了後院這一進房舍的一半！
  牆上開了很多扇窗戶，倒也並不陰暗，一進門撲鼻而來的便是各種藥材的味道，濃烈，但也並不難聞。屋內除了堆積如小山似的各種藥材，還有各種炮製藥材的工具，多得顧嘉叫不出名字，她這個完全的外行看不出一點門道，自然也很識趣的沒再往裡邊走。

  而且最令她好奇的東西她已經看到了。

  “衛醫聖？”她看到牆上一眾疊掛在一起的寫著‘妙手回春’、‘仁心仁術’等等感謝之語的錦旗，更加迷惑了。

  從衛家處理錦旗的方式來看，人家就是真正有醫術和醫德的好大夫，不像那些賣狗皮膏藥的自己買個錦旗都張張揚揚得生怕別人不知道。

  而且這個衛醫聖……也太令人驚訝了。

  在顧嘉的認知中，她可是知道‘醫聖’是大靖國對頂尖大夫的尊稱，就面前這個人？看著最多也就二十來歲吧，就已經能達到如此高的成就了？

  再說一個醫聖，怎麽就混得……真的是有點兒慘。這個衛矛除了對醫藥的癡迷程度看著是有些醫聖的樣子，但生活處理能力完全不夠看。

  就比如他身上穿的那身衣服，比昨晚簽租鋪合同時又髒了些，臉上的印子也已經由幾道變成了一片。

  “不，不，”衛矛看出顧嘉的眼神連連擺手，頭臉脹得通紅，生怕再鬧出什麽誤會來，“醫聖是我爺爺！”

  如此倒是說得通了，“那你爺爺呢？要送飯過去嗎？”

  想不到自己隨意的租個鋪子，還能租到醫聖家裡來，顧嘉頓時興奮起來。據她所知，整個大靖國被封為醫聖的不足五人，個頂個的都是快被傳成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了。

  敢情自己就要遇到一位活神仙？

  “不勞大駕。”一聽顧嘉提到爺爺，衛矛脹得通紅的臉瞬間褪去血色，變得有些蒼白。

  邊說著竟然以拒絕的姿態擋在了顧嘉的面前。

  顧嘉蹙了蹙眉，自覺的退出門去，“哦，那你忙吧，晚飯有人會送過來。”

  明明剛才還聊得挺正常的，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呢？真是怪人！

  不說便不說吧，人家或許真的有不能說的隱情。轉頭顧嘉就想開了，雖然沒能見到醫聖，但知道與醫聖住得如此之近，她也知足。

  再說了人家不悅，估計也正是醫聖不方便。

  醫者不能自醫，難不成是醫聖病了？不然那個衛矛為什麽沒日沒夜的呆在他的藥房裡？
  這個問題很快便被顧嘉拋於腦後，已經到了去韋家拜訪的時間了。

  “大姐快點兒！”顧嘉匆匆忙忙的洗了個手，一出門便看到小六就站在馬車的車轅邊上，興奮的衝她招手。“快點，快點，就等你了！”

  顧嘉看著她搖搖欲墜的小身板兒，嚇得不輕，“快進去！”自己則一個箭步上前把她抓住往馬車裡面塞。

  “以後不許！”

  六花見姐姐真的板起了面孔，這才有些害怕起來，撇了撇嘴巴老老實實的點頭，“知道了。”

  原本顧嘉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訓六花，但見到小姑娘委委屈屈的樣子，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可能真的是被自己的嚴肅給嚇著了，小六一路都沒有再說話，顧嘉內心又有自責。

  平常她自己便是仗著藝高人膽大，又是向來自由散漫慣了的，行動舉止難免大大咧咧，估計很多小細節都被小六看在眼裡記在了心裡，多處都有模仿她的痕跡。

  雖然顧嘉自己不認同傳統的禮教束縛，也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但小六不同，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獨立特行的舉止帶給她的將只有傷害。

  看來自己真的不適合當一個合格的教育者，是時候給小六請一位教養嬤嬤了。

  “小六，姐姐不是不喜歡你了真的要凶你，只是你剛才的動作很不妥你知道嗎？”自己惹了人也只能自己哄，顧嘉歎了口氣，把六花往自己的懷裡拉了拉，“你那樣站著多危險！要是馬兒突然邁步，你就可能摔下馬車了，想想小臉兒朝下，摔得血肉模糊的，疼不說，今天也沒法去見韋姐姐了啊。”

  “可是咱們家的馬都很乖的，張召叔叔駕車的技術也很好，肯定不會出事的。”

  顧嘉：“……”好吧，貌似真的是這樣，她竟然無言以對。

  “當然，有張召叔叔在自然是沒有問題，但如果是別人駕車呢？你如果繼續這樣那可就真摔了啊。”

  六花看了自家大姐一眼，心說我又不傻，怎麽會坐別人的車時冒險呢，不過見大姐提心吊膽的樣子，還是很順從的點了點頭，“下次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