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出出戲碼雲譎波詭令人目不暇接，而遠在千裡之外的源河上，微風輕拂碧波蕩漾。

  暮春時節，氣溫涼爽還不到燥熱的時候，兩岸草色青青綠意昂然，倒映於清澈的河的水中，分不清誰真景誰假像，空氣中飄蕩著是清新的氣息。

  此時正有一艘木船順風順水而下，木槳劃動在水面留下攪破碎玉般的蕩漾漣漪，明媚的陽光下波光粼粼，似有一群會發光的小魚兒圍繞著船嬉鬧追逐，生動有趣得很。

  “姑娘，外面風大，吹久了仔細頭疼，要不先進船艙裡歇歇？”船頭婷婷立著兩個妙齡少女，身量略矮的小姑娘長著一張討喜的圓臉，正拉著她家姑娘勸說。

  “不急。”高挑少女正眺望著前方，辨不清神色。隻冷冷的兩字說得有些意氣的味道，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中還能分辨出幾分嬌憨調皮的感覺，只是看她的樣子不過十五六歲，卻渾身透出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特別是眉下那一雙烏亮的杏眸，明明是天真爛漫的樣子，卻有種不見底的深邃，讓人摸不清此人的性情。

  “怎地，還在生我的氣？又不是沒付你銀子，難不成你還跟銀子過不去？”兩人正僵持著，從船艙裡又出來一個年輕男子，富有磁性的聲線中帶著強抑的輕笑，顯然心情愉悅。

  那男子長身如玉氣定神閑，雖隻穿一身淺淡的藍衣，式樣簡潔也無繡飾，不是華貴得不可一世的打扮卻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特別清雅通透氣質凜然，一頭烏發規規矩矩的束於頭頂，獨留束發的雪白緞帶飄逸的垂落於肩，有著自成一體的倜儻。

  劍眉星目，五官立體，隻站在那裡，便是一副極美的風景，隨便哪個角度拍出來的照片都足以被人拿來做手機壁紙，供人舔屏，偏此時顧嘉就不想多看一眼。

  沒錯，船頭上的兩人正是顧嘉和阿九。

  距離阿九獨斷專橫的‘通知’他要跟她做買賣，才剛剛過去一夜，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的，他們便已經在雲州府城的碼頭上上了船，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顧嘉心裡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南下尋親之旅是她早就計劃好的一件事，阿九的決定並沒打亂她的計劃，相反還比預計的提前了幾天。

  家裡的一應事務也早就有安排，沒留下任何疏漏的遺憾，無論是店鋪、作坊還是新產出的菜油，都處理得井井有條，甚至菜油的交易所得，還遠遠的超出了她的預料，可是她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昨晚上，阿九提出跟她交易油菜種籽以及菜油的時候，顧嘉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一大早他便給了她厚厚的一大疊百兩面額的銀票，而且家裡面收獲的所有油菜籽或是榨油坊裡榨出的菜油，都像變戲法似的憑空消失了！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震驚過後，顧嘉便是擔心，擔心阿九攬了個炸彈在手裡，待看到他雲淡風輕的表情，又有種被愚弄了的憤怒，這個男人背著自己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想到自己竟然還曾心動過想與這人廝守一生，她就不由自主的膽寒，估計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呢，她這是有多傻。

  不過聽阿九提到跟銀子過不去，顧嘉的憤怒又稍稍平複了一些。

  阿九付她的銀票，全出自大靖國唯一能通行通兌的通寶錢莊，她數過了，足足有六百張！每一張便代表一百兩銀子，六百張那可是六萬兩白銀啊。

  可以說顧嘉這輩子，不，加上上輩子，她都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錢！

  為此早上上船之前，她還專程去了趟錢莊，確認能提取現銀後，才跟著上的路。要不是全兌換成銀子太打眼，她當場都要把六萬兩銀子全打包帶走了。

  貨真、價實，這筆買賣種得不虧。她計算過，若是跟何牧心交易，她地裡產出的油菜籽除開留種的，滿打滿算也就能榨三萬斤左右的菜油，就算開出一兩銀子一斤油的天價，頂了天也就賣三萬兩銀子，可現在的所得，足足超出了一倍，她還能說什麽？
  哼，人家自己都不擔心那些菜油擱手裡是燙手的山芋，她又操的哪門子的心？再說了人家一出手便是嚇死人的大手筆，說不定背後有多了不得的後台呢，她就不必跟著杞人憂天了，再說了別人都不當她一回事，她又有什麽立場來管別人的閑事？

  “放心，我不會有事！”阿九緊盯著顧嘉那張神色變幻的小臉，心底軟成了一汪水，小丫頭跟自己鬧了這一路，其實是在擔心自己呢。

  “誰擔心你了？”顧嘉白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一眼，乾脆轉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

  “嗯？你不擔心我擔心誰，何牧心嗎？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的誰？”

  阿九又挪了兩步，再次站到了顧嘉的對面，低頭便見到小丫頭細瓷一般的纖細脖頸，似有瑩瑩的白光，鼻端能嗅著少女身上獨特的芬芳。

  原本只是裝模作樣的蠻橫，這下由心底湧上的悸動當真令他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顧嘉無語。這人蠻不講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被他說得好像她跟何牧心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一般，再說了他管得著嗎？
  多說無益，她乾脆轉身就走，徑直往船艙裡去。

  只是那日益窈窕的背景在阿九看來，有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不由得嘴角上挑，幾乎輕笑出聲，“油菜是新鮮事物，產量高價值也高，何家根本就兜不住的，不過有我呢，你什麽都不要想。”想了想又追了兩步才輕聲開口。

  自從阿九出來，便讓開位置站於一旁的雷寧則是滿臉敬佩，“還是阿九公子厲害！”

  自家姑娘主意大，想什麽做什麽就沒有改主意的時候，上了船便一直不肯進船艙，站著吹了一個多時辰的冷風了，若是吹病了，她這個隨侍的回去要怎麽交代？

  這次出門，雷寧可是受林嬸子再三囑咐，千萬要照顧好姑娘，不能出一點紕漏的。當然就算林嬸子不交代，她也不能讓自家姑娘受累。

  只可惜自己規勸了好幾次了，都收效甚微，阿九公子一出馬，姑娘果真就進船艙了。照這樣看來，往後這一路還有很多地方需要阿九公子的幫助，她這才難得的拍了下他的馬屁。

  阿九最後補上的那句話顧嘉聽得清清楚楚，身形頓了一下不過沒停步，乾脆利落的進了船艙。

  本來她一早便與晏家商量好，南下乘坐晏家的貨船的，結果早上碼頭上等著他們的卻是這艘客船。比起晏家的貨船來，這艘要小一些，不過船隻的用途不同，船艙的布局也完全不一樣。

  這船雖然不大，但船艙裡卻間隔出了四間房間來，布置得也溫馨，比乘坐貨客兩用的商船來要舒適很多。

  現在有三間房都已經住了人，阿九與薛勇一間，她跟雷寧一間，剩下最大的那間是周叔跟百花山莊鄭莊頭家的兩個半大小子的住處。

  隨行的人員也是顧嘉自己一早就安排妥當的，雲州城裡的鋪子生意，從楚家挖過來的來福已經能獨擋一面了，周叔能操心的事便少了很多，顧嘉此行除了尋找三花，其實她也沒打算放過銀子不賺，另外的一間房裡堆放的全是貨物。

  鄭莊頭家的兩個孩子是書院裡學了認字和算帳，聽得顧嘉要出遠門，鄭莊頭巴巴的送上門來的，正好跟著周叔出來長長見識，將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只有雷寧的跟隨完全是阿九強行安排的，他不知道給林嬸子她們灌了什麽迷魂湯，一個個硬塞著要她把人帶上。

  顧嘉在外面站了半天，其實再好看的風景都有些膩味了，她不進來，不過是不想看到阿九而已，一想到手裡有了大筆的銀子可供揮霍，再想想，阿九似乎也並不是那麽面目可憎了。

  “小樣，想不到藏得還挺深！”動不動就撩撥人，真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姑了啊？
  顧嘉不會承認剛才阿九說的有他在，她什麽都不用想的話其實還蠻動聽的。

  坐船走水路與走旱道坐馬車卻是完全不一樣，不僅顧嘉，就連周叔和柱子、栓子兄弟倆都覺得挺新鮮的，顧嘉進艙後，便看到周叔與鄭家兄弟正跟船工們學釣魚，聽說中午的菜就要靠他們的努力了。

  顧嘉沒有那份耐心，瞄了一眼乾脆回到房裡打算看會兒書打發時間。

  可惜她想得挺好，沒過多久便發現一件非常悲催的事情。

  她——暈船！
  之前站在船頭吹著小風，看著風景，再加上船速並不快，還沒有發覺什麽，現在進了艙房坐下來了，不一會兒便覺得胸悶氣短，胃裡翻江倒海的折騰。

  天！顧嘉內心哀嚎：這要怎麽辦？
  從雲州府南下，最方便的便是走水路，此去秀越府路途遙遠，在船上少說也要呆足半個月的時間，憑她這會兒便已經面色蒼白，冷汗涔涔的樣子，要怎麽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