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天空不見一枚星子,空曠的官道上,只有一馬一車在飛奔,夜風獵獵吹動著趕車人的白色布衣,似乎正進行著一場殊死的較量,可惜趕車人的背脊筆挺,並沒有要倒下去的征兆。
拉車的馬匹吐著粗重的鼻息在皮鞭的催促下疾馳,隱隱有些不堪重負。
“大人!”馬車裡怯怯的探出一顆小小的頭顱,擔憂的喚了一聲,“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讓小乙替您一會兒。”
趕車人無動於衷,手裡緊握著的韁繩似乎已經佔據了他所有的心力,無法分神。
車裡的人影膽子大了些,連手也伸了出來。
“進去!”那雙小巧的手還沒來得及觸碰到趕車人的衣角,便被突然的一聲喝斥驚著了,簡短的兩個字,透著主人冰山一般的冷意,凍得小手飛快的縮了回去,但不大的功夫,車簾整個兒的被掀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顯出了全部的身形。
“大人,要死我們就跟你一塊兒死,可您千萬不要丟下我們!能保護我們的只有你了,要是你的身體今晚再有個什麽閃失,你覺得我們還有活路嗎?”小女孩在疾馳的馬車上有跪坐著費力的朝前爬,完全顧不得趕車人拒人千裡之外的冷漠,雙後牢牢的抱住了趕車人的腰肢。
五花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怎麽樣也要讓大人先包扎傷口。
夜空中血腥的味道一直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很快從今晚的驚嚇中醒過神來,十多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把她們的馬車團團圍住,是大人以一敵眾,從那麽危急的情勢下保全了大家的性命。
可以想見大人身上的傷勢有多重!
感受到環在自己腰上的纖柔,杜啟榮渾身一僵,他向來少與人觸碰,多年來已經形成了本能的拒絕。
可就趁著他身體僵直的一刹那,車夫小乙也已經爬過來奪過了他手裡的韁繩,把趕車的主動權一並奪了過去。
杜啟榮無奈的歎了口氣,毫不意外扭頭回望便看到了一張得逞的笑臉。
靜氣凝神,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追趕,杜啟榮乾脆放棄了重新奪過趕車大權的主意。他在剛才的那戰中受傷頗重,手臂上有兩道傷幾乎深可見骨,趕車時每揮動一次韁繩都鑽心的疼。
不過所幸不是致命的傷,不然今晚全部的人都要交代在這裡了。
“大人,今晚救咱們脫險的是什麽人?”五花拉家常般的拉起了杜啟榮的衣袖,就著四姐掌著的馬燈裡微弱的光檢查傷口。
當看到血肉模糊的一片,她雙目發澀,手裡的傷藥幾乎要拿不穩。
“脫險?”還早著呢。杜啟榮怕嚇著面前的女孩,乾脆自己接了藥過來自己包扎。
“是啊公子,那個姑娘一看就武藝高強,為什麽咱們不向她求助呢?”阿墨看不清自家大人的表情,見到一身的傷心疼不已,隻覺得今晚大人的反應有些不大正常。
剛才明顯是那姑娘主動仗義出手相救,為何大人還要匆匆上路。
要知道如今大人已不是流放的人犯,而是赴任途中的朝廷命官,路遇歹徒劫匪,於情於理拔刀相助的義士都有能奏請朝廷封賞的功勞,又不白讓人家幫忙。
杜啟榮連眼神都沒有給阿墨一個,手上飛快的給自己上好藥,抓緊時間閉目養神,力爭多緩過些精神來。
他已經很敏銳的察覺到了一些事情,比如今晚的殺手,從他們一擁而上招招致命的架式來看,絕對不是歹徒劫匪那麽簡單。
聯系到半道上接到的調令,不難想出九皇子已經回京了,已經展開了朝堂上的正面交鋒。押解他流放的兩個衙役才剛離開,殺手使接踵而至,想來是他這個人已經礙著別人的事了,必須除之而後快。
今日僥幸脫身,想必對方也不會善罷乾休。
這裡面根本就是一團爛泥沼,人家仗義相救已是天大的人情,又怎麽能不分青紅皂白的拖人下水?再說對方出現的時間地點都太巧合,誰知有沒有另外的目的?總之現在一切都要小心為上。
“大人,前面不遠就到集鎮了,看著還不小!”
就在一車人都神情緊張的盯著杜啟榮閉目養神的時候,前頭車夫小乙的話令大家心頭一震。
有集鎮就意味著有人,有熱水,有吃食,有大夫有高床軟枕!
對此時的他們來說,更意味著有官府有保護!
杜啟榮睜開眼,便見到一雙雙渴望的眼神,便開口道:“進鎮投宿。”
……
而就在距離此處已經二十多地裡的荒野中,一群缺胳膊少腿的黑衣人終於相互扶持著走了出來,並不整齊的湧進了一間農家小院。
在那裡早已有人等著。
從京城一路風塵撲撲追趕而來的是禁衛營的韓統領,離京前得到的是不留活口的死命令,不過卻並沒怎麽放在心上。
畢竟他帶來的人手都是禁衛營裡的精英,這次任務幾乎可以用碾壓來形容,應該一點難度都沒有。
可下一刻,他有些目瞪口呆後的眩暈,他看到了什麽?
竟然是一幫殘兵敗將!結果已經顯而易見。
“大,大人,有高手相助!”黑衣人羞愧得垂得只能看見自己的腳尖。
“你們十多個有去圍殺一個文弱書生,竟然被反殺得片甲不留?”韓統領用懷疑人生的語氣陳述了一遍事實,才想起有人相助的事。
“對方多少人?什麽來路?”完全無法接受任務失敗的事實!
這次黑衣人中無人敢開口了。多少人?一個,女的。若是說出來不知道自己這些還剩半條命的人還能喘氣不!
小院裡一時靜謐得有些可怕,有人想爭辯一下,韓統領口中的文弱書生其實並不弱,但有第二個問題卡在那裡,誰都開不了口。
“去查!”好不容易得知對方一個女人就收拾了他手下這一群勢在必得的下屬,院子中間站立著的韓統領才終於怒吼出聲,驚得小院周圍歸巢的鳥雀四散,在黑夜裡撲騰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動靜。
闖下大禍還不自知的是顧嘉這一群人,她們一夜好睡到天明,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收拾好立馬又上了路,只有六花年紀小,雖然昨晚的混亂離得不近,也沒有看清具體的打鬥和血腥,但第二天還是有些心神不寧。
“大姐,昨晚的那些人到底怎麽樣了?”坐在馬車上難得的老實了一陣,連面前的零嘴兒都沒怎麽動。
顧嘉放下手裡正看著的遊記, 有些意外小丫頭的關注點。“你青行姐出的手,還能人什麽問題,自然是把壞人把跑了啊。”
“聽說那馬車上還有小女孩呢,也不知道四姐和五姐在外面會不會被人欺負。”六花的聲音悶悶的,卻讓顧嘉的內心一陣恍惚。
一直以來,她都致力於尋找失散的幾個妹妹,一開始是由於任務不得已,現在已經是當成血脈親人在尋找,但她從來不知道在六花小小年紀的內心深處,卻也是把親情看得如此之重。
“怎麽,擔心你四姐和五姐了?沒事的,她們一定會平平安安的。”顧嘉牽過她的手,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想家,想二姐三姐還有小妹?”
軟軟的一團依偎著,讓顧嘉的內心都一片柔軟起來。
“嗯。”六花肉嘟嘟的腮幫子鼓鼓的,這會兒才真正的像一個八歲的小姑娘。
“好,大姐答應你,等找到四姐和五姐,咱們就回百花山莊裡去,一家人快快樂樂的住在一起,怎麽樣?”
小孩子的愁思來得快,去得也快,被顧嘉哄著很快六花就開心起來,跟顧嘉一起回憶起雲州府的快樂往事來。
在六花不長的人生中,拋卻南山村裡的苦難記憶,最鮮活的那部分便是雲州府裡那段由苦到甜的回憶,不大的功夫,她已經開始暢想怎樣給四姐和五姐介紹自己的小夥伴了。
提起晏家魏家的小娘子們,開心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那你這次上了京城,回去時便多帶些禮物送給她們啊。”
“其實我已經托二姐帶了很多秀越府的絹花和手帕回去了。”
“不過京城裡的好東西肯定更多,我也一定要買的。”
姐妹倆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馬車車輪輾過青石地板發出粼粼之聲,隻覺得這一方天地裡歲月靜好。
青行隨手揭開窗簾,掃了掃窗外又途經的一處集鎮,暗歎了口氣。很多年前,她與弟弟青律也是這樣互相取暖,不知道……
她們一路經過的集鎮無數,誰都沒有留意眼面的這個集鎮有何不同,車隊來了又走,平安無事的橫穿過去,然後遠遠的把這個無名小鎮拋到身後。
顧嘉完全不知道就在她的馬車從一間毫不起眼的客棧前駛過的同時,四花和五花她們在客棧老板的幫助下新換了輛馬車,剛剛從客棧的小院裡出來,只是一個往北,一個朝西擦肩而過。
“公子怎麽可以這樣!”趕車的位置上的人已經換成了阿墨,半大的小夥子似乎一夜之前褪去了青澀,穩穩的抓著韁繩。
“閉嘴吧你,要不快點什麽都來不及了。”馬車裡傳來小女孩山泉水一般清澈的聲音,哪怕是喝斥也並不讓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