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這都過了臘八了，咱們什麽時候動身回京？”一進臘月薛勇便開始操心回京的事，可這都過去好幾天了，自家爺卻半點動靜都沒有，他躊躇了幾天，終於在書房裡逮著阿九。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從雲州府城往京裡去，乘船騎馬，怎麽也得連軸轉上二十來天才能抵達，這還是一路順心的情況下，若是遇上風雪交加的惡劣天氣，怕是還要往後多慮上幾天。

  啟程回京已經刻不容緩！

  “回京？回什麽京？”

  薛勇本是抱著能得到準確答覆的心理來的，誰知自家爺的一句反問把他頂到了牆角，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回什麽京？爺你心裡沒有點數的嗎？
  可惜這話他不敢說出口。

  “這不眼看著要過年了嗎？”吱唔了半晌，薛勇總算是回了句話。

  天！爺不會是日子過得太安逸連過年這件事都給忘了吧。雖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但薛勇一點兒都不敢往那方面想，他不覺得自家向來英明睿智的主子會明知故犯，留下那麽大的把柄送給別人抓。

  “嗯，過年，就在這裡過。”阿九頭都沒抬，依舊蹙著英氣逼人的眉頭，正低頭看一份邸報，不過是哪裡又受了災，老百姓流離失所的消息。

  “怎麽，我說得還不明白？這裡就是我家。”這些天光看這些令人高興不起來的消息了，阿九的心緒低落，見薛勇還杵在那裡半天沒挪窩了，神情更加不愉，修長的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榆木書桌，用叩叩的聲響提示薛勇回神。

  “不，不是……”薛勇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怎麽會這樣？爺是真的不回京！“爺，夫人深明大義，又聰惠能乾，您只要把必須回京的苦衷跟她詳說，她肯定能理解，這裡的大小事務也不必爺您親自看著……”

  “胡說什麽呢？我說了不回便是不回，與她又有什麽相乾？”本就心情不快的阿九劍眉一豎，差點沒拿桌上的硯台把薛勇給丟出去，“現在你是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嗎？出去！”

  阿九一掌拍在書桌上，心頭突然塞塞的，榆木疙瘩！“叫人來把這不開竅的榆木給換了，最起碼也得是紫檀木的！”

  被趕出去的薛勇還一頭霧水，不知道爺叫人換的是榆木書桌，還是說他是榆木腦袋！
  可是，不回京真的成嗎？　
  過年時有一年一度的祭天，那也是國之儲君出來露臉的日子，非常重要。特別是今年幾位皇子明爭暗鬥，現在已經接近尾聲，最終露面的那位，基本上就是昭告天下，他獲得繼承皇位的資格了，這麽重要的日子自家爺怎麽可以不回去？
  前段時間收到的坤伯的來信，便一再提醒他不要忘了催促爺早些上路，卻沒料到臨近了，爺居然告訴他根本就不回去！

  這差事沒法幹了！
  薛勇滿腔的悲憤，可偏偏還無處可說，呆愣了片刻乾脆老實的找人來換書桌吧，不管爺是什麽意思，他隻當是字面意思處理就是了，總之他是不能離開爺身邊的！

  “去把岩師……禹先生叫來。”自覺被嫌棄了的薛勇上一刻還傷心欲絕，聽到從門裡傳來的命令，當即喜笑眉開。“好嘞！”

  想想大靖國三朝的元老、宿儒、先太子的老師，門生遍布天下的岩師都被自家爺派到這個山村裡來做了個教書先生，他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呢？
  花白胡須稀疏的禹老頭在山莊裡本應是威嚴最盛的人，管束著家裡所有的皮孩子，可為了口吃的，又有之前賴皮留下來的前科，他在顧嘉的面前根本沒有絲毫威信可言。

  不過當他進到阿九的書房裡，整個人的氣質便為之一變，再不複與顧嘉鬥智鬥勇混口好吃食時的狡黠模樣。

  “見過先生！”

  等到這小老頭挺直脊背的時候，就連阿九都要畢恭畢敬的稱一聲先生。

  “嗯，找我何事？”老頭子反背著雙手，語氣不耐煩得很，眼看著就要吃晚飯了，他還沒有打聽出今天晚上吃什麽菜呢。

  老頭的威嚴之名不是吹出來的，打小太子跟九皇子哥倆便在他的門下讀書，盡管他們身為天潢貴胄，見了他這個先生也得禮數周全。

  “過年我不準備回京了。”阿九開門見山，倒是不含糊。

  顯然他的話讓老頭子也吃了一驚，他剛才過來的時候還尋思著是不是這小子要啟程回京了，才讓自己過來告個別什麽的，看來是自己多想了，“什麽，不回京？”

  “你知不知道不回京意味著什麽？且不說三皇子會趁機如何，就皇上還健在這一條，光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你便沒有翻身之日了！”老頭子有些痛心疾首。

  “所以，我才叫了先生你來啊。”

  “這時候叫我有什麽用？做出不孝不義的事是你……”

  “羊雜湯！”

  “什麽……”

  “我說今晚讓丫頭給你做一頓美味可口的羊雜湯，又香又熱辣，燉得爛軟……”

  “好！我回去就上陳情表，送進京剛好還得及！”

  一老一少不過對峙半會兒，做為皇位繼承人的阿九不回京祭祖的不孝隱患便煙消雲散了。“哎呀！”老頭子明白過來的時候隻覺得牙疼，自己怎麽會這麽輕易的便被這臭小子給套路了呢！
  “事不可再！”哼哼，說了這句好歹還能挽回一些尊嚴……吧！

  “是，先生！”阿九看著他笑得像個小狐狸。

  老頭子越看越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哼，學得刁鑽古怪，跟那丫頭一模一樣……我說，你是從哪裡找到的這麽個寶貝？”氣歸氣，但說到顧嘉，老頭子還是蠻好奇的。

  “你別拿什麽鄉野村姑這一套糊弄我，我可還沒真老糊塗！”

  “要是鄉野之地都能養出如此鍾靈毓秀的人物來，那老頭子我的那些刻苦門生豈不成了笑話？”老頭子不等阿九開口，便搶先堵住了他的推脫之詞。

  他對顧嘉那一身的怪異本事好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一直沒能找到解惑的人。

  “那當然！那可是本王的王妃，能跟一般人一樣？”

  老頭子白了面前的小子一眼，終歸只是歎了歎氣，“你自己好自為之，詳查根底。”這是不願意說。雖然他們有師生之名份，但到底身份地位不同，不可能總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標準來要求這個特殊的學生。

  阿九見老頭子誤會卻也只能默認了，他真不是有意隱瞞，而是他自己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顧嘉到底怎麽會那麽的與眾不同。

  老頭子讓他詳查根底他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可人家又沒有主動招惹他，反而是自己一頭撞到人家家裡去的，估計再厲害的對手，都想不到當初自己走投無路會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尋求幫助，而且人家還實打實的救回了他一條命！

  所以他無論是從哪個方面考慮，都不能把顧嘉與細作之類的名詞劃上等號。

  若她真的對他有什麽不良的企圖，他早就活不到現在了，對於這個除了太子哥哥以外，唯一給過他溫暖和歸屬感的女子，他願意相信她一次。

  不管她有多少的秘密，也不管她到底有什麽目的，他能給她的，只有全心全意的維護。如果真是他的感情所付非人，那可能他再也不會對人動真情了吧。

  阿九覺得後面的那種情況不可能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但……重逢以來小丫頭對他的若即若離，以及才看到她置身滿院的熱鬧中，獨自黯然的樣子，卻又實實在在的表示她有不少的苦衷，讓他的堅信又有絲絲的不確定。

  哎，希望她不要辜負了自己才好！

  “這是上個月傳過來的邸報，又有這麽多地方受災，老師可有什麽高見？”阿九搖了搖自己的頭，努力的把那些雜念全都拋到腦後，把手上剛看過的幾張紙遞給了老頭子。

  皇位之爭，在他的幾個兄弟眼裡是香餑餑，可在他看來卻未必，現在的大靖國，內憂外患已千瘡百孔，遠沒有坐在皇宮大內想像的那樣國泰民安，他是要腦子犯了傻才會去跟那幾個瘋狗搶沒肉的骨頭？
  只是這沒肉的骨頭到底是太子哥哥咽氣之前都還在心心念念著要保護和守護的百姓和江山，他不能讓這些毀在自己的手裡！

  老頭子接過邸報，難得目露欣慰。

  這小子還知道關心這些就好。他剛才雖然答應下來會替他不回京上陳情表，但內心其實並不踏實，生怕他還要推托身為皇族的責任。

  他之所以會答應幫他，不過是怕逼急了事得其反，絕對不能承認看中的是一頓美味的羊雜湯，嗯，沒錯，雖然羊雜湯確實鮮得能讓人把舌頭都吞下去。

  “這就是積重難返啊！”老頭子微眯著眼看過後頜下的胡須一抖一抖的動，“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官場的風氣是該下狠手整治了！”

  “先生認為咱大靖的貧弱是官場風氣不正所致？那此地又如何說？”阿九心平氣和，不是問責的口吻。

  “此地……終是小打小鬧，也就是那個丫頭頭腦活絡，想到了以商養農的點子，還不知她這農要如何反哺，前路尚未可知，況且這世上又有幾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