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琴入宮之事，自然在六宮之中，掀起不小的波瀾。

  底下的才人淑人，倒還好說些，橫豎她們地位本就不高，更不怕來個出身尊貴的，壓著她們一頭，況且素日裡恩寵平平的，也是她們這些人。

  倒不是說，她們這樣的人，就沒有往上爬的野心，只是這些年下來，早也就習慣了。

  再說這深宮之中，倘或凡事都要看不開，哪怕是早晚這日子過不下去。

  然則於高位者而言，朱慧琴的入宮，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董妃剛得知此事時，在宮裡頭髮了好大的脾氣，還是靈心在旁邊兒勸了她好半天，才勉強叫她把那股子氣惱壓下去。

  淑妃先前的禁足，早在含章宮被胡氏投毒之後，蘇菱悅就給她解了，只是也未曾明確下旨，她素日自己也不怎麽出門，而蘇菱悅怕含章宮出事，仍舊在宮門口放了侍衛把守著，各宮倒也少去煩擾淑妃，只是淑妃想見什麽人，打發了人去請，倒比先前禁足時要方便的多。

  如今她從宮女口中得知朱慧琴入了宮，立時便曉得董妃一定生氣，忙打發了添香到明仁宮去請董妃來。

  要說起這個朱慧琴，其實和她們都不是一路人。

  從前還在家中做女兒的時候，哪怕是白氏，為著大家都是京城長大的孩子，私下裡多多少少的都用往來，即便是感情未見得有多好，但也都彼此熟識。

  朱慧琴的年紀原比她們小一些，而且朱家把她看顧的太好了，據淑妃所知道的，朱慧琴一直長大十三四歲，朱家都很少放她到外頭去赴誰家的宴，即便偶爾有所走動，大多也都是跟著她母親到人家家裡去，之後又寸步不離她母親身側。

  淑妃一直想不明白，人家都說將門虎女，怎麽朱新山打了一輩子的仗，對這個小孫女兒，卻緊張成了這樣子。

  好歹也是將軍府嫡出的女孩兒，卻不曉得人情世故，未免也太說不過去。

  直到後來她們進了宮，偶爾有一回她跟董妃還有白氏聚在一起時，提起朱家的這個女兒，白氏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才突然之間點醒了她。

  到如今，朱慧琴堂而皇之的入了宮，又是太后親自下旨把人接進來的，她也派了宮女去打聽過，朱慧琴自進了宮門，一路都是眉壽作陪，從宮門口，走進了慈寧宮中，而朱慧琴所住的慈寧宮偏殿，也全是眉壽親力親為，盯著打理收拾出來的。

  這都多少年了，眉壽跟著太后服侍了大半輩子，從太后還只是先帝的一個嬪時，她就在太后身邊兒伺候了。

  到後來太后成了這宮裡頭最尊貴的女人，眉壽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論資歷，誰也比不上她，她也就有很多年，再不輕易乾伺候人的事兒了。

  慈寧宮中的很多事，外頭的人其實是不大知道的，但似這樣的小事兒，慈寧宮也沒刻意的瞞過六宮。

  如今為著個朱慧琴，太后還打發了眉壽四處走動，便足可見看重了。

  董妃來的時候，果然是滿面怒色。

  淑妃大著個肚子，挪動起來不方便，見她進門，原想站起身來迎兩步，但身形隻剛一動，董妃便攔住了她：“咱們之間哪有這些虛禮，你快坐著不要動了。”

  於是淑妃便又安生坐回去，整個人靠在軟枕上，盯著她看了半天：“你就是這樣的臉色，一路從明仁宮過來的嗎？”

  董妃往羅漢床的另一邊兒坐過去，底下的宮女有眼色，已經去拿了她素日愛吃的糕點和茶奉上來。

  她斜眼看著那些東西，卻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也知我臉色不好看，靈心一大早不知勸了我多少話，可沒法子，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我跟你……跟你們，又不大一樣。你是知道的，她那個爺爺，在前朝，沒少為難我父兄。我就想不通了，都是帶兵打仗的人，他朱新山有赫赫軍功，難道我爹和我大哥就沒有了嗎？弄得像是我們家全仗著皇上器重，處處矮他三分似的。眼下太后又這樣子把朱慧琴接進宮，你叫我怎麽和顏悅色的？”

  淑妃聽來也是止不住的歎氣。

  她又何嘗不知道這些，不然也不會急著把董妃請到含章宮來。

  她一隻手放在肚子上，輕撫了兩下：“瞧你這疾言厲色的模樣，再把孩子嚇著了。”

  董妃對她跟對別人一向不同，自她有了身孕後，在她面前，說起話來都越發謹慎留意，當初她才有孕不過兩個多月，董妃就會說什麽怕嚇著了孩子，教壞了孩子這樣的話。

  淑妃從前拿這個打趣她，小小的人兒，還在肚子裡呢，能懂什麽。

  今兒個見她這樣子，淑妃反倒拿了她自己的話噎回去。

  董妃略一愣怔，便抿起唇角，再不多言了。

  淑妃無奈的歎了口氣：“你就是再不高興，也不能帶到臉上來不是？人是太后下旨接進宮的，你擺了臉色給人看，傳到太后的耳朵裡，不像話。你瞧，皇后娘娘就不像你。”

  說起來倒還真是。

  董妃聽她說這個，也不由把眉頭擰了擰：“你說也真奇怪了，朱慧琴要進宮的消息一傳出來，我也打發了人到各宮去打聽消息，除了底下那些素日裡不吭不響的沒什麽反應，就連寧嬪那種菩薩性兒的，都生了好大的一場氣，可是朝陽宮……朝陽宮什麽話都沒有，你說怪不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皇后娘娘就不是那樣的人。”

  經歷過幾次事兒，淑妃對蘇菱悅的好感與日俱增，每每提起蘇菱悅來，也全是敬仰。

  董妃聽了這話白她一眼：“受了皇后幾次恩惠，就成了這樣子。”

  淑妃咦了聲：“皇后娘娘對我，並非是小恩小惠，幾次三番的，都是救命的恩情，我這樣子有什麽不對的嗎？我知道你心裡頭想什麽，可是你中毒，本就與皇后娘娘無關，那是白氏和胡氏乾的，你眼下生氣，也無非是皇后娘娘私下裡還要回護冷宮中的胡氏，但這也是皇上默許了的，要我說，皇上他不是個是非不分的，對你們家又一向器重，要胡氏真是十惡不赦，怕皇后娘娘開了這個口，皇上就立時訓斥了娘娘了。橫豎如今白氏也死了，胡氏在冷宮度日，生不如死，你生氣我能理解，但要一直有這樣的心結，對皇后娘娘有成見，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她還是那副天真的模樣，只是比從前多了些許沉穩內斂，到底是經歷了幾場生死攸關的大事兒，要還是什麽都不深思多想，未免也太說不過去。

  提起這些話，董妃便止不住的歎氣：“你從前處處都是向著我的，要是放在從前，白氏死了倒也就算了，可活著的胡氏，你是頭一個不待見的，皇后還要私下裡護著她，叫太醫給冷宮送藥，你心裡一樣會不待見皇后。”

  她說完了，去看淑妃臉色，猶豫了下：“我也不是責怪你什麽，你有你的道理，終究皇后是救過你幾次的。”

  淑妃抿了抿唇角：“你這麽說，可不就是在怪我了嗎？這事兒我也不在這一時與你爭，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想法，隻不傷了咱們的情分就是，我也不強求你一定要向著皇后娘娘，可你這個心結，委實是要不得的。就像是今日朱慧琴入宮之事，我還是那句話，你這樣子擺臉色又生氣，傳到了慈寧宮去，太后對你還能有個好臉色？皇后娘娘不理會這些事兒，才正是娘娘的高明之處。這宮裡幾次三番的事情下來，咱們也都看得清楚明白，太后是不待見娘娘的，娘娘要這個時候大發雷霆，那更是明著跟太后不對付了。所以我才勸你，收斂些，也別太把朱慧琴當回事兒，連皇后娘娘都不把她看在眼裡，也不願意為了一個她，而得罪了太后，你怎麽反倒要一頭撞上去呢？”

  “我也不是非要……”董妃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反手揉著眉心，“說實話，我是真的生氣，可你要說到底在氣什麽，我又說不上來。其實如今這宮裡，是該添新人的，白氏出了事兒，胡氏也被廢黜了，妃位上都不至於四角齊全，底下的嬪位……投毒的事兒了結時，皇后又請了皇上的意思，發落了成嬪她們幾個，如今也只剩下和嬪、寧嬪還有惠嬪，寧嬪又是那樣的性子，和嬪是從身子養好後，恩寵就再不似從前，每每我見了她，她都精神不濟，口中還多有不遜言辭，皇上是看在她先前受了委屈的份兒上不計較罷了。只是要我說，添了什麽樣的新人都好，也沒有說太后先把人接進慈寧宮的道理吧？”

  她說著翻了翻眼皮：“咱們成了什麽了？她朱家的女兒，就那樣金貴不成？我瞧著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好，就怕將來，她還要壓著咱們一頭。”

  淑妃心下一驚：“這話可別胡說，初封貴妃，自開朝就沒有過！”

  董妃盯著那糕點看了好半天：“我也是說呢，可看太后這個架勢，八成就是打這個主意了。”

  不然，何至於要這般興師動眾，那還不是她們白家的女兒呢，朱新山送他孫女進宮來，太后忙前忙後的，這裡頭的緣由，實在耐人尋味，而朱慧琴將來的地位……不好說，真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