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幾個月,得知齊歡死了的消息,也不是什麽大事。
偏偏,如今齊家的人都死絕了,聖上將最後一點希望放在了齊歡身上,可如今希望破滅,聖上恐怕要雷霆大怒了。
可事到如今,也沒辦法,總不能憑空變出一樣東西來交差吧?
陳巡撫抹一把臉:“也只能據實上奏了!這齊歡十多年前就死了,想來那重要物事也不能在她身上,她不過是一介女流,齊家怎麽可能這麽重要的物事交給她?”
說到這裡,陳巡撫突然眼睛一亮:“再者,當初齊歡死後,最後埋葬她的人可是衛國公——”
朱浩然一愣之後,也露出喜色來:“說的對!”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都松了一口氣。
強人在哪裡?
莫非聽到動靜,知道他們來了,就跑了?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強人往哪裡跑了?你們這鋪子的後門在哪裡?”
說著就要去追。
掌櫃的忙將兩個衙役喊住:“差爺!差爺!別走!強人就在這裡!就是她——”
旁邊的方氏聽到差爺來了,忙從角落裡探出頭來:“差爺!就是她!快把她抓到衙門去!”
兩個衙役頓時臉黑了,大白天的說這瞎話?騙誰啊?這滿場就一個嬌滴滴,秀秀齊齊的小娘子,看那樣子,估計就是被嚇傻了,連跑都沒跑出去,居然說她是強人?乾脆說自己搶自己好了!
當下其中一個衙役將已經出鞘的刀又給塞回去,不滿的道:“我說掌櫃的,我們哥幾個當差很忙的,沒閑心聽你們開玩笑!要是真有強盜或者小偷啥的,我們哥幾個二話不說就追了,可你們這隨隨便便的就指著一個小姑娘說人家是強人,這是當我們哥幾個是瞎呢?”
說完,看了一眼梅曉彤。
梅曉彤特無辜特柔弱的看了回去。
兩個衙役一看小娘子這樣,越發的有氣了,就算平日裡孝敬到位,可也不該這麽戲弄他們吧?
雖然他們只是衙門跑腿的,可好歹代表著衙門呢!要是都這麽拿衙門的人取樂還得了?
掌櫃的急得跳腳,賭咒發誓:“兩位差爺!真的就是她!就是她把我們鋪子給砸成這樣了!我發誓!!”
一旁的的方氏和夥計符合著連連點頭。
衙役的狐疑的看了看柔弱的梅曉彤,再看看赤眼白臉,恨不得把梅曉彤給吞下去吃了掌櫃還有方氏,還是不太相信。
其中一個想了想,回頭問胡老二:“胡老二,你們在這裡看了半天,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胡老二臉上的笑一僵,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梅曉彤。
梅曉彤面無表情的看著胡老二。
胡老二後頸的肉莫名的一緊,忙打著哈哈:“這個,我們來到時候就已經這樣了,啥也沒看到呀——”
掌櫃的和方氏急眼了,尤其是方氏,看到有衙役在場,底氣也足起來,從角落裡竄出來:“你胡說!她剛剛砸我們鋪子的時候,你們不是在門口看著嗎?怎現在幫她說話?差爺!差爺!他們說不得就是一夥的!把他們都抓起來!”
胡老二也急了,當閑漢也是有規矩的,他們是喜歡看人熱鬧,可不喜歡被別人看熱鬧!
看到衙役的狐疑的眼神看過來,隻得苦笑著解釋:“兩位差爺,真是冤枉死我們了!我們真是來個看熱鬧的!不行您二位問問在場的各位,我胡老二和兄弟們,可是連田家鋪子的門都沒進,就在門口看呢!”
胡老二他們這一幫子閑漢,本來就是這條街土生土長的,也是老街坊看著長大的,再者他們雖然有些時候做事是不著調,可從來沒禍害過這老街坊鄰居,甚至因為他們的存在,這條街上就連收保護費的都沒有。
老街坊鄰居的,心裡誰沒個數?因此對胡老二他們,也就當自家不成器的侄子一般,都有幾分香火情。
眼見這田家鋪子的也不知道怎麽了,居然要攀咬胡老二他們,老街坊鄰居頓時站不住了,紛紛開口:“可不是,這胡老二他們可沒進去!咱們街坊鄰居都看著呢!”
“我也看著呢!我們從裡面跑出來,胡老二他們也就在門口說了幾句,真沒進去!”
……
兩個衙役聽著七嘴八舌替胡老二他們辯解的聲音,臉色緩和了些,說實話,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想跟胡老二他們起衝突,見有人替他們證明,也就從胡老二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再扭頭看掌櫃的和方氏,臉色就難看了:“街坊鄰居都作證,說人家胡老二壓根就沒進店鋪!你們休要再攀咬人,不然就要治你們一個汙蔑之罪!”
方氏一咬牙:“就算那胡老二他們不是一夥的,可就是這個野丫頭砸了我們的鋪子!差爺要是不信,就問外面的人,還有好些就是被這野丫頭髮瘋給嚇得跑出去的客人呢!”
衙役瞪了方氏一眼:“我們衙門辦差,輪得到你一個婦道人家說三道四?”
方氏還想說啥,掌櫃的精明些,看出來衙役的不快,忙擋住了方氏:“是是是,是我們莽撞了!”
那衙役才看著梅曉彤,語氣忍不住都溫和了些:“這位小娘子,你聽到了這掌櫃和那個婦人說你砸了他們的鋪子,可有什麽要說的?”
梅曉彤眼圈一紅,頓時淚珠在眼眶裡轉啊轉的,一副受了委屈無處說的樣子。
衙役一看,心就不由自主的偏了偏:“小娘子,你有什麽委屈,盡管跟我們說!有我們兄弟給你做主!”
方氏急眼了,這兩位差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還是美色當頭就忘記了,她們才是受害者好嗎?
還問梅曉彤有沒有受委屈?
她哪裡委屈了?她把自己鋪子都砸了個精光,還能委屈?
恨不得上前就分辨,被掌櫃的硬是拉住了。
那邊梅曉彤委屈兮兮的就開口了,將事情來龍去脈,掐枝去葉的一說,就說方氏故意誑她進店,明知道她身上有孝,非要給她介紹胭脂水粉,她拒絕了,還非要硬塞給她。
她說不要,還被方氏罵到自己娘親頭上,一時沒忍住,不小心就把店給砸了。
兩個衙役聽到最後,簡直是木然了!
環視一下這除了四周的牆還完好無損,鋪子裡就沒一件完整物品的屋子,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還真是不小心!這要是小心的砸,指不定這四面牆都沒了。
不過這小娘子說的也是,涉及到孝道,尤其是罵到人家娘親頭上,只要有孝心有血性點的人,都要跟人拚命呢!
這小娘子從一方面說,那也是孝心可嘉呢!
兩個衙役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為難,這胭脂鋪子錯在先,人家反擊在後,就是後果嚴重了點,該怎麽辦?
掌櫃的看出來兩個衙役的猶豫和為難,眼中精光一閃,今兒個要是不找個人擔了這責任,只怕他們就要倒霉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
原來這花圃看著不過五十來畝,可到底是經過黃家還有田家兩家人的仔細伺弄,四季鮮花不斷。
以前每年的鮮花除了供給田家的胭脂水粉鋪子,乾花也不少,賣給藥材鋪子,或者製作成香包什麽的,也是筆不小的收入。
尤其是還有個暖棚,能培養些稀奇的花木,逢年過節的賣與富戶人家。
就這麽個小莊子和花圃,除了當初給田家供貨外,一年還能有一兩百兩銀子的出息。
已經很是不錯了。
梅曉彤心中也是極為滿意的,將所有的幫工都認了個全,又了解到情況,心中有了數,才讓人都散去了。
就連齊夫人都點頭,這麽點小莊子,又不是那上等良田,一年還有這些出息,已經很是不錯了。
李婆子更是合不攏嘴,才花了五百兩銀子,一年就能回本一兩百兩,這兩三年不就全回來了?
杜太醫和安華皓在後面看著,互相對視了一眼,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
到了晚上,都回屋歇息了。
梅曉彤梳洗好,鋪好了被褥,卻看到安華皓還心事重重的坐在窗前。
給安華皓倒了一杯茶,坐在他的對面,才開口:“可是還在為白天的事情憂心?”
安華皓當日既然說過跟梅曉彤之間再無隱瞞,自然就不會食言而肥。
啞著嗓子:“曉彤,跟你說件事——”說了一半,又停頓了。
雖然當著杜太醫他能說出,若真有不測,他會跟曉彤合離,可此刻,當著曉彤的面,他卻怎麽也說不出這兩個字來。
安華皓隻覺得又愧疚,又難受,又痛恨,又有些慶幸。
眼神複雜的梅曉彤一時都看愣住了。
不過她馬上回過神來,一笑:“可是為陳大人今天來的事情?這有什麽?不就是身世瞞不住嗎?你的身世要說有錯,那也是衛國公是個混蛋,關你什麽事?難不成你還怕這些流言蜚語不成?”
安華皓嗓子又乾又啞:“我又何懼這些流言蜚語?是什麽出身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只是擔心,會連累你和娘——”
“咱們本是一家人,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大不了不科舉了,咱們如今又不愁沒銀子花。等我出師了,咱們正好帶著娘和舅舅一起,到處去看看,豈不是快活自在?”
“不然就算你中舉,中進士了,運氣好,在京城熬上幾年能外放,運氣不好,只怕要在京城熬上一輩子。京城是什麽地方?那是七品八品多如狗,五品六品滿地走的地方。說不得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什麽惹不起的達官貴人,得天天夾著尾巴做人,得多憋屈啊,是不是?”梅曉彤輕描淡寫的安慰。
安華皓知道梅曉彤這是安慰自己,越發的愧疚起來:“都是我不好,我當初還說要讓你再不需要戰戰兢兢,瞻前顧後,可如今,只怕是要食言了!只怕到時候娘也要對我失望了。”
梅曉彤不甚在意的揮揮手:“娘不是那樣的人!她老人家早就看穿了,當初梅永安還不是考上秀才了,又如何了?只要咱們孝順娘,娘才不在乎這個呢!”
一面安慰著安華皓,一面心裡琢磨著,大不了,她學學袁老先生,到時候走遍天下,也找找天然的雜交水稻?再培育培育,也弄個優質雜交水稻出來?
要知道,這個年代,農業本就是立國之本,雖然已經有了土豆和紅薯,可這些都是粗糧。
小麥和稻谷才是重中之重,若真能培育出優質雜交水稻,提高產量。
這個功勞報到朝廷去,撈個官爵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安華皓不知道自家媳婦已經在琢磨給他開掛,弄個官爵的事情,還在那邊後悔自責,十分艱難的道:“若是,若真是有什麽不測,我已經拜托過師父了,到時候我跟你合離,讓師父保住你平安無事。只要你跟娘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將來,將來若是有那對你好,合適的,你……”
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覺得脖子一緊,呼吸都困難起來。
抬眼一看,梅曉彤笑得十分的危險:“相公,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你要不再說一遍?”
說著,手裡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安華皓不敢說話了,隻眼神複雜的看著梅曉彤。
梅曉彤嗤笑了一聲,“記得以前有人好像說過,生是我梅曉彤的人,死也是我的死人是吧?”
安華皓困難的點點頭。
“既然是我的人,我都沒說不要你,誰給你的勇氣說合離的?”
說完,到底將手松開了,冷冷的退開了一步,看著安華皓。
安華皓顧不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呼吸都還不順暢,忙撲過來,一把抓住了梅曉彤的胳膊:“曉彤,是我一時糊塗了,我怎麽舍得跟你合離!這輩子我都隻想和你在一起!我誰都不要,只要你!只是,我只是不想連累你——”
梅曉彤呵呵一聲冷笑:“安華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在我的字典裡,只有守寡!沒有合離?你放心!若你真有這個打算,我絕對成全你!不等那什麽大人小人的來,我先弄死你了,將你埋在婆婆的旁邊!然後給你意思意思的守上那麽兩年,再招個小女婿進來,就住在這莊子裡,天天讓你看到的!”
安華皓一聽這話就炸了,先前自己想起要跟曉彤合離,就難受得不行,此刻一聽曉彤居然說要招個小女婿,那簡直是挖心挖肺一般。
當即一把捂住梅曉彤的嘴:“不行!我不放心!我死也不放心!你休想守寡!我就是死,拖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死在你後頭!我不合離了!我再也不提合離了!就是天梅老子來,我也要跟你在一起!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
簡直要嚇尿了好麽?
這不對啊,按理來說,自己這可是為了媳婦著想啊,是不想連累她們母女好嗎?媳婦聽了這話,不說感動,也許會生氣?可也沒有跟自己媳婦這樣,開口就要弄死自己,閉口就要改嫁招贅的呀?
安華皓幾乎要哭了。
梅曉彤這才冷哼一聲,“記住你今天的話!這事就這麽一次,要是我再聽到第二次——”
“絕對沒有第二次!”安華皓就差舉手發誓了。
梅曉彤拍拍手,翻身上炕躺下。
好一會,才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屋裡的燈被吹滅了,一片黑暗。
然後安華皓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她的身邊,試探著伸手去抓梅曉彤的手。
見梅曉彤沒有掙脫,松了一口氣,又更靠近了一些,將她擁入了懷裡,頭埋在她的脖子邊,一點點濕氣滴在脖子上,又涼又燙:“曉彤,謝謝你——”
謝謝你!不離不棄!謝謝你!
梅曉彤閉著眼睛沒說話,她知道此刻安華皓需要的不是她的安慰,而是這麽默默地陪伴著他,告訴他,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再回想,還好當初就說好了,夫妻兩人之間不要有隱瞞,有什麽事情攤開來說。
不然,若是真有那麽一天,突然甩給她一張合離書,只怕她會真忍不住先動手乾掉安華皓。
最煩那種所謂的為你好,然後什麽事都自己擔著,瞞著,一副苦大仇深,我都是為你好,為你著想之類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是為我好?
算安華皓識相,不然……
摟著梅曉彤的安華皓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將懷裡的媳婦抱得更緊了。
第二天,一早上起來,大家就發現小兩口之間似乎有些不對勁?
好像安華皓更黏著曉彤了?比平日裡更狗腿了?
李婆子和齊夫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杜太醫倒是猜出來一二。
找個機會,將安華皓拖到一邊:“曉彤知道了?”
安華皓點點頭,然後用表面聽起來很遺憾,實際狗都聽得出來得瑟的聲音開口了:“師父,我昨天跟曉彤說了,萬一要是不對,跟她合離,她不同意!”
杜太醫狐疑的看了看安華皓:“曉彤怎說的?”
安華皓回想起昨天的那一幕,那點子害怕都變成了甜蜜:“曉彤說,她只會守寡,不會合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