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沸騰一片的時候,距離南苑甚遠的皇北天也同樣沒個清淨。他進書房連凳子都還沒坐熱呢,一道淒厲的嚎啕便直直插入她的耳膜,“王爺,您可得給老奴做主啊!”
皇北天眉頭一蹙,“怎麽回事?”
候在外間的貴喜探頭進來,“王爺,是周嚒嚒來了。”
周嚒嚒便是那個被鳳凰打發回去養老的皇北天的奶娘。
皇北天一聽是她,立時明白了她的來意,緊蹙的眉頭一松,也沒露聲色,而是淡淡道,“讓她進來吧。”
貴喜應了一聲去了。
皇北天進書房的時候是特地叮囑過沒有要事不要進來打擾他的,因而周嚒嚒便被攔在了院子外頭,同樣被攔在外頭的還有兩個熟悉的面孔,赫然是那日一同被鳳凰責罰了的皇北天的那兩個貼身侍女。
聽聞王爺讓她們進去,周嚒嚒恨恨瞪了一眼那守門的小廝,“我就說王爺怎麽可能不讓我進去!定是你這踩地捧高的狗東西故意阻撓!”
說著經過那小廝身邊的時候,伸手狠狠的擰了一把他的胳膊。那小廝疼的眼淚水都冒出來了,心中卻是委屈的不行,明明就是王爺的吩咐,又關他什麽事?不過這周嚒嚒為人素來刁蠻,如今盡管不在府中幹了,但其余威還在,因而那小廝也只能忍氣吞聲的受了這一下。
跟著周嚒嚒背後的兩個侍女倒沒了往日的囂張跋扈,她倆俱是愁眉深鎖,眸光黯淡,一臉的菜色,瞧著倒有幾分的可憐。
三人在貴喜的帶領下前前後後的進了書房,皇北天正坐在案前垂眼於紙上寫著什麽,許是不合意的緣故,他寫了幾筆就將那紙揪成了個團丟至一旁的竹簍子裡,跟著複又在紙上塗塗寫寫了起來。
“見過王爺。”三人紛紛福身向皇北天請安。
皇北天沒應,隻徑自鎖著眉頭於紙上寫寫畫畫。不過一會功夫,便又扔了好幾個紙團。
三人見他這樣子,以為他有什麽要事要決斷,也不敢打擾他,更不敢起身,只能老老實實的保持著福身請安的動作。
如此直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皇北天始終有些滿意的停下了筆,抬頭淡淡道,“都起來吧。”
三人紛紛起身,卻是滿頭冷汗,兩股顫顫。她們三人雖只是個下人,但因著在府中特殊的地位,素日裡就十分的金貴,何曾吃過這種苦頭?不過她們自然也不敢抱怨,不僅不敢,還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來。畢竟主子就在跟前,她們身為下人豈敢表現出一副金貴嬌弱的樣子?
皇北天淡淡將三人的反應瞧進眼裡,也沒動聲色,而是當先朝那周嚒嚒開口道,“嚒嚒不是回府養老了麽?今兒個怎麽有空來王府坐坐?”
周嚒嚒不想他已經知道了這事,也不曉得是何人告訴他的,面上不由流露出幾分緊張,訕訕道,“自王爺得勝還朝,老奴一直沒機會見著王爺,這心中著實惦記的緊。只是想著王爺剛回來定然軍務繁忙,老奴在這府中,也總有見著王爺的時候,便也就強按下心中惦念。只是如今老奴不再供職於府中,只怕以後再難見上王爺一面,因而聽說王爺回來,這才覥著臉來了王府,不為其他,隻為在還能走動時再好好的瞧一瞧王爺。”
她起先面上還只是訕訕,說到後來卻不由悲從心起。
她總共生了兩子一女,女兒早已嫁人,兩個兒子如今正是娶親的年紀。因著她的緣故,兩個兒子俱供職於王府,皆是很好的差事,她手中又有很大一筆王爺逢年過節賞賜的東西銀錢,按說取個媳婦不是什麽難事。
可自前幾日她被王妃攆回去養老後,那兩家和自己談的好好的要結親的人家卻都沒了音信。親自上門,不是推說主人不在家,就是主人生病不便見客。周嚒嚒在皇宮王府打滾了這麽多年,自然也就明白對方這舉動是打算悔婚了,心中自是又氣又恨。
可回了家後兩個兒子對自己也是百般的埋怨,說自己一把年紀了太不懂事,居然連王妃的人都敢打,如今好了,這一打不僅把她自己的差事給打沒了,也將他們兩人的婚事給一並攪沒了。而且如今因著她的緣故,他們兩人在府中的日子也很是不好過,眾人對他們是各種的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出去吃了一鼻子灰,回家來還被兒子一通數落,周嚒嚒心中千般萬般的難受。如此一想,兩行濁淚便滾滾而落。
皇北天卻仿若沒看見一般,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淡,“有勞嚒嚒惦記了,以後若是得空,嚒嚒自可來王府轉轉。”卻是絕口不提讓周嚒嚒回王府的事,也不提之前周嚒嚒到底要他做什麽主。
周嚒嚒見狀不由急了,滿臉豆花的哽咽道,“不敢當王爺誇讚。當年老奴有幸奶王爺一場,本已是祖上冒青煙的幸事了,之後王爺立府,竟特地接了老奴於府中養老,這般天大的恩德真是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就是多惦念王爺一些那也是應該的。”
皇北天聽她將當年奶自己的事情拿出來說,面色不由一頓,卻是終於開口問道,“之前聽聞嚒嚒喊話,似有冤屈?”
周嚒嚒偷眼瞧了皇北天一記,看他面平如水的也瞧不出在想什麽,隻得惴惴不安的開口道,“到也不能說是冤屈,只是老奴心中有些委屈罷了。”
“哦?何人竟敢讓嚒嚒你受委屈的?”皇北天順著她的話問了一句。
周嚒嚒自然不敢說是王妃,她不傻,自然知道身為下人若無端攀扯王妃,只怕首先就會被治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因而便硬生生將到口的“王妃”二字咽下,改口道,“是王妃身邊一個叫青玉的丫頭。”
皇北天嘴角扯了扯,翹出一個意味未明的弧度,“竟還有這種事事情?給本王詳細說說。”
周嚒嚒聽他口氣似有松緩,心中不由一喜,趕忙開口道,“這丫頭著實可惡,借著王妃的名頭於府中橫行霸道,三言兩語不合的就直接動手打人,這般作為也太目中無人了些。偏她也不知是如何花言巧語欺騙王妃的,王妃對於她的跋扈竟是一點不知。如此一個欺上瞞下,膽大妄為,囂張跋扈的丫頭長期留在王妃面前,只怕會將王妃給帶壞了。”
皇北天微一頷首,“若果真如此的話,倒的確是可惡至極。”
周嚒嚒聞言以為皇北天聽進了她的話,心中立刻便活泛了起來,“那日的事情,很多人都瞧見了,王爺自可派人問問,絕不敢欺瞞王爺的。王爺愛重愛妃,老奴瞧著也很是歡喜。但恕老奴說句僭越的話,這您就算再愛重王妃,但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否則被外頭的人聽見那些子風言風語,沒得失了王爺您的臉面。
皇北天聞言面上似露出了一點訝異,“王妃沒規矩麽?”
“可不是!大庭廣眾之下張口閉口直呼您的名諱,哪裡還有一點體統!還說什麽回頭自會以七出之條自請下堂,這哪裡是一個王妃該說的話?”周嚒嚒一想起那日的事情就是一肚子火,聽聞皇北天的問話,立刻就神情激動的回道。
可她說著說著心頭忽地別的一跳,下意識偷眼去瞧皇北天的臉色,見皇北天又變回那種喜怒不辨的深沉表情,心道不好,連忙挽救的著笑道,“聽王妃的口音不像是我們華邵人,這許是她們那裡的風俗也說不定。只是王爺您的身份到底尊貴,比不得那些平頭百姓,因而王妃這習慣最好還是改了好。”
皇北天這次聞言並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偏首問那兩個一直低眉垂眼,一副可憐兮兮模樣的丫頭,“你們倆來又是所為何事?”
兩個丫頭被乾晾了這麽半天,心頭早就有些惴惴不安了,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於是暗地裡彼此偷瞄了對方一眼。
只是那眼神不過剛接觸,頭頂便驀地響起一聲冷喝,“這是誰教你們的規矩!主子在上面問話,你們在下面對眼色?怎麽?是琢磨著怎麽套好話糊弄本王麽!”
兩人一聽頓時惶悚,急忙伏地請罪道,“奴婢不敢!”
皇北天冷冷道,“不敢就說!再支支吾吾的就給本王滾出去!”
左邊一個丫頭聞言一咬牙,磕頭道,“王爺,奴婢也委屈!”
她如何能不委屈!本來他在王爺身邊伺候,那可是“天子近臣”,誰不得高看她一眼?雖說一直未被王爺納入房吧,但那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屆時她可就翻身一躍變主子了!何用再乾些伺候人的事情!可如今自己卻被指配給了一小廝,不僅自己一輩子為奴為婢,就連自己以後的孩子也是別人的奴才!她怎不委屈!
皇北天聞言倒沒問她為何委屈,而是垂眸望向右邊的那個侍女道,“你呢?你也是來找本王訴苦的麽?”
右邊的那個侍女卻是沉默,正待皇北天要沒耐心時,這才聽她低低開口道,“奴婢只是來和王爺您磕頭告別的。奴婢伺候王爺一場,如今眼看著即將婚嫁,以後怕是再不得見王爺您,故而特來告個別。”說著便磕了三個頭。
她一說罷皇北天還未有反應,跪在她旁邊的那個丫頭卻是倏然偏頭,一臉不敢置信表情的瞪著她。
那跪在右邊的侍女卻是低垂了眼睫不看她。周嚒嚒她們看不清,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王爺這是念著舊情給她們最後一次機會呢!此時還不趕緊順勢而下,這不打著燈籠進廁所,找死麽!
再說了,這幾天她也想清楚了,王爺明顯對她們沒那個意思,自己遲早要配人,與其到時候年紀大了被胡亂配了,還不若借著王妃的恩典挑個好的。她娘已經跟她說了,管家替她尋得是王府的一個侍衛,為人十分老實,父母也是極寬厚的,家中有田有鋪子,自己嫁過去就能做少奶奶,這已是再好不過的婚事了。
皇北天瞥了左邊的那個侍女一眼,朝右邊那個微一頷首道,“你我主仆一場,你有這個心,本王記著了,去吧。”
右邊那個侍女再次磕了個頭起身退去。
便聽背後自家王爺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貴喜,讓人告訴管家一聲,從帳房支五十兩銀子給凝秀打一套頭面添妝,再給吳峻排出一個婚假來!”
貴喜在外頭哎了一聲。
那往外頭走的侍女也就就是凝秀聞言卻是眼睛一紅。王爺此舉是給她撐面子呢,有了王爺的賞賜,彼此她嫁過去,婆家也會高看她一眼的。
心中這般想著,腳下卻是一頓不頓的徑自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