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類似野獸被困的痛苦低號聲從他緊捂住自己臉的雙手中溢出。
痛苦而掙扎。
柳飄看他半晌,歎了一口氣,將銅鏡摔在一旁,重新蹲下身,伸手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回去吧。”
皇北天聽聞這句話卻好似突然聽見什麽極為可怕的事情一般,悚然一震,隨後猛烈搖頭,一迭聲道,“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柳飄見狀卻是訝異,他不是沒見過皇北天和鳳凰鬧矛盾,氣的最厲害的時候,皇北天那張冷硬的臉估計連最鋒利的刀劍都砍不動,可縱使如此,也未曾見過皇北天不肯回去過。柳飄本能的覺得這次的事情可能十分麻煩。
這般想著,他便試探著問道,“王爺,到底發生了何事?”
皇北天埋著頭,良久都沒有出聲,好似睡著了一般。
柳飄正待再問,便聽一道飽含痛苦的聲音響起,“凰兒,凰兒她懷孕了,可我們卻並沒有圓過房。”
既然沒圓房,那孩子自然不可能是皇北天的。
房間內一時間靜的只能聽見兩人或清淺或粗重的呼吸聲。
此時皇北天若是抬頭,定然可以發現柳飄的異樣。可是他沒有,他整個人都沉浸在這個讓他痛苦的事實中不能自拔,因而自然也就沒有看見柳飄聽見他話後的大吃一驚,以及之後的一臉古怪。
皇北天已然痛苦的仿若要死掉了一般,他兩手揪著自己的頭髮,低垂的臉上滿滿皆是悔恨和懊喪,“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
柳飄心頭一動,“恨?”
皇北天沒有聽出他言語中的試探,隻更加用力的揪著自己的頭髮,痛苦道,“我好恨,我好恨我自己,若是新婚那一夜我沒有喝多,若是新婚那一夜我回了房,凰兒,凰兒也就不會被別人……玷汙……”
最後兩字他遲疑了好一會放才吐出,卻好似帶了血海深仇般咬牙切齒。
“若不是顧及著凰兒,我非得將那個禽獸挖出來千刀萬剮不可!”一字一字仿若直接從牙齒縫中擠出,可想而知他心中的仇恨。
柳飄沒作聲,只是臉上的表情益發的古怪了起來。
良久,他這才斂了臉色異色,再次試探著輕聲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你和三公主以後……”
皇北天沉默了一會,隨後才輕而堅定道,“我並不在乎凰兒的過去,這事本就不是她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我對不起她。以後,以後我隻想和她好好的相守在一起,過去的便過去了,但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未來。”
柳飄聞言臉上卻是露出一抹訝色,發生這種事情,哪怕是個普通男人只怕都很難做到心無芥蒂,更別說皇北天這種身份的男人了。他自己是個男人,自然知道男人對這種事情的在意程度。
“你真的不介意?畢竟三公主如今只是……恩,殘花敗柳之身了,”柳飄言語略打了個結,問道。
豈料他剛說完便對上一雙赤紅的眼,那眼極為的駭人,好似隨時要撲上去將獵物撕碎的野獸之瞳,有種嗜血的瘋狂和森冷的寒意。
“她不是!她不是!她是我的寶貝!是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奇世珍寶!無論發生了什麽她都是!”皇北天情緒激動的朝柳飄低吼道,“以後不準你那麽說她,要不然即便是你柳飄,我也不會饒過你的!”
這是皇北天第一次這般聲色俱厲的吼柳飄,柳飄不由怔愣了一下,可看著眼前雙眼赤紅,神情激動的男人,他心中又不禁有些為之動容。
皇北天是真的愛慘了那個女人了……
皇北天吼完又再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她是我的寶貝,是我一直珍之愛之的守護著的寶貝,我簡直不能想象那樣醃漬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怪不得她一直不肯讓我碰她,怪不得無論我們如何濃情蜜意她眉眼間總是有一抹揮之不散的悒鬱,怪不得對於我的愛她居然會感到害怕,發生了這種事情,她怎麽能不害怕呢?害怕我發現這件事,害怕我不能接受這件事,害怕我會因此而傷害她。”
“我愛她愛的恨不得將心掏給她看,卻反而讓她害怕的不能自己,這幾天每每想到這,我都恨不能殺死我自己。這一切肯定都是上天對我的報應,當日我別有居心的接近她,表面上接受了景慕帝的賜婚,內心深處卻始終將她當做一個想不乾的人,結果我的冷漠以待卻讓她遭遇到了這種事情!”
“她是那樣驕傲的一個女人,卻遇上這樣的事情,我真的無法想象她內心的惶恐和痛苦。如果可以重頭再來一次,哪怕折壽十年,我都願意。只要,只要這樣醃漬的事情不要再發生在她身上。”
“你問我介不介意,我怎麽能介意,我怎麽敢介意?!我隻盼望著她能忘記那一切。以後我會更愛更愛她,包括她的孩子,我也會當自己親生的一般愛他疼他。只要她願意,我願意傾盡余生所有力氣來愛她。”
“隻愛她,隻愛她,隻愛她……”
柳飄靜靜聽著皇北天迷迷糊糊的聲音,皇北天的聲音不算大,但或許因為想了很久,因而哪怕是醉的有些神志不清了,卻依舊條理清楚,只是那聲音悶悶的卻好似在嗚咽一般。恐怕這帝京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想象,像皇北天這般天神般偉岸的一個男人有一天竟會如此像個小孩子一般捂著臉嗚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柳飄長長歎息了一聲,說不出是感慨還是惆悵。
皇北天說完那番話後便再沒有動一下,好似終於挨不住睡了過去,可即便睡去,卻依舊有模模糊糊的囈語於他嘴裡溢出,反反覆複隻兩個字,是那個女人的名字。
柳飄神思莫辯的看了皇北天良久,這才站起身出去將護衛喚了進來。他如今既然來了,自然不可能再將皇北天扔在這裡,只是就這樣抬出去也不行,那樣太有損皇北天的威信了,因而柳飄從護衛手中接過了一個帶著帽子的披風披在了皇北天的身上,又將兜帽拉下蓋住他大半張臉,隨後才吩咐護衛將人扶起來。
睡夢中的皇北天似乎感覺到了有人想將他搬離,身子下意識就反抗了起來,他內力深厚,力氣又大,這一掙扎護衛根本就扶不住,剛好容易才將人撐起來一些,如今複又癱軟了下去,那腦袋於牆壁上重重磕了一下,卻也未能將他給磕醒。
柳飄見這樣不行,讓護衛出去又喊了四個護衛進來,如此六人倒總算能勉強將人給抬起,但皇北天的不配合卻讓他們十分的吃力,這便也罷了,最關鍵的是他的掙扎讓那兜帽不停的落下來,若是這樣抬出去,指不定就會被人瞧見皇北天的臉。
“公子,這樣不行的,您還是再想想辦法吧?”一個護衛滿頭大汗的喘著粗氣對柳飄道。不過一會功夫,他已是氣喘如牛,其他幾人也俱是同他一般模樣。
柳飄默了一下,俯身至皇北天耳邊,低聲道,“鳳凰來接你回去了,你確定還要在她面前這般掙扎麽?”
這一句話的效果顯而易見,醉的不省人事的皇北天聞聲呻吟了一聲便要睜眼去看,可怎麽都無法睜不開,不過他一直掙扎的身子卻是老實的不動了。
柳飄直起身朝幾個護衛使了個眼色,幾個護衛回過神來,立刻趁勢將他抬了起來,一路抬至門口軟轎,皇北天都沒有再動一下。
金萬在看著那終於被搬走的“瘟神”,心下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豈料一回頭便看見那個柳公子正靜靜的站在他身後,面上頓時露出一抹畏懼來。
眼前的這個柳公子長得十分病弱,但這絲毫無損他謫仙一般的氣質,但這帝京中但凡認識他的人就沒有不畏懼他的,哪怕他其實無官也無職,不過一介平民。這當然並非因為他是戰王爺的至交好友,雖然這也有一點點原因在裡面,但隻很少的一點。眾人畏懼他說到底還是因為他與外表大相徑庭的狠辣手段。
“柳,柳公子,”金萬在掩下眸中懼色,尷尬的打了個招呼。
柳飄面上倒並未露出任何異色,聞聲他微一頷首,淡道,“這幾天辛苦金老板了。”
金萬在微躬了身子,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這些都是小人應該做的。”
柳飄輕笑了一聲,忽道,“聽說金老板前不久喜添了一個胖小子,飄在這裡恭喜金老板了。”
金萬在聞言卻並未任何歡喜,反露出驚懼的表情來。他和他夫人子息困難,至今隻一個丫頭,以前雖也生過一個兒子,卻沒想到竟是個死胎。因而他夫人懷這個孩子的時候,他高興之余又是千擔心萬害怕,既害怕自家夫人年齡這麽大卻懷了孩子恐有個好歹,又害怕那個孩子如之前那個兒子一般。
後來好容易碰見一個得道高僧,受到點撥,說是孩子病弱,易受小鬼勾纏,十歲前不宜聲張,需放在暗處慢慢將養。三個月前她夫人終於產下一子,那孩子果如高僧所言,十分的病弱,好幾次都差點夭折。他和他夫人雖然不舍,還是讓奶娘將孩子帶到鄉下去了。此事他自認一直隱瞞的很好,卻不料竟被眼前之人知道了。
“柳,柳公子……”金萬在惶恐的看著柳飄,隻覺眼前這個表情清淡,姿態謫仙的男人比世上最可怕的鬼怪還要可怕千萬分。
柳飄淡淡看著他,微微一笑,“金老板不必害怕,只要王爺在這裡醉酒的事不會被傳出去,飄保證令郎定可安安全全的長大。”
金萬在被柳飄不動聲色的威脅嚇得面色發白,卻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直掩在珠簾後的苗馨兒見狀不得不揭簾出來,暗地裡狠狠掐了金萬在一把,隨後一臉訝異朝柳飄道,“柳公子說什麽王爺不王爺的?我們這醉仙樓不過就是個小酒樓,王爺怎會到這地方來。”
柳飄若有深意的睇了苗馨兒一眼,隨後這才笑道,“那許是飄看錯了,打擾二位,告辭。”
“柳公子慢走。”苗馨兒神色如常的笑道。
待人離開,金萬在兩股戰戰的轉眼看自家夫人,“夫人,這,這……”
苗馨兒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們隻當不知道此事便罷了,怕什麽,瞧你那點子出息!”
金萬在聞言這才松了一口氣。
苗馨兒想了想又道,“回頭你好好敲打敲打小二,讓他不想死的話就將嘴巴閉緊一點。”
金萬在立刻重重的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