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鳳凰,一別多日,吾心甚念。
古語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此算來,你我離別竟已橫穿了一生那般漫長。”
皇北天寄來的家書十分的長,一張張數過去,足有十來張,當初塞在信封裡,鼓鼓囊囊的一大疊,鳳凰剛拿到手裡的時候還以為裡面塞了什麽東西。
而這份家書也不愧為它“家書”的名字,內裡洋洋灑灑的盡皆各種拉家常一般的瑣碎事情。
“今日行軍不足百裡,皆因我中途叫停。無它,只因停駐之地名曰梧桐鄉。鳳棲於梧,我一得知此名便突然想起了你。此地地處華邵西南,位置較為偏僻,或正因為少有人煙,反孕育出一股別有風味的娟麗景致來。我策馬揚鞭,看盡這一隅風光,心中卻備感寂寥。江山如畫,風景如詩,不能與你共賞,無它比這更讓我心感遺憾。隨信附乾花數枚,隻望他日你我可同遊於此。”
鳳凰將那乾花倒出來,花蕊金黃,花開大朵,花瓣層層疊覆,色白,傾身過去,可聞見馥鬱馨香。
“此花你在景慕或未見過,它名曰獨步春,暮春時節開放,我們華邵當地的子民喜歡早上收集這花上凝結的露水。其露瓊瑤晶瑩,芬芳襲人,仿若甘露,以之澤體膩發,香味經月不滅。可惜此番過來隻遇見寥寥數枝,無法於清晨親手替你收集一瓶。”
鳳凰看到這抓著那枚乾花的手卻是猛地一顫,皇北天以為她不知道這花,可實際上,她不僅知道,還知道這花還有另外一個赫赫有名的名字——荼蘼。荼蘼是種傷感之花,開到荼蘼花事了,意味著結束,因而常常用來寓意相愛卻不能相守……
“晚上與士卒一道用膳,並無甚特別,只是甚為懷念那日你為我洗手作羹湯。至今尤記得那齒頰留香的甘美滋味,此生所嘗無有能勝過其一二者。祈望有一日你可日日為我洗手做羹湯。不,不用日日,我舍不得你如此操勞,偶爾一次便好。屆時我會親自替你打下手,會相伴你左右,會倚在門邊看著你為我忙碌的背影,那一定是這世上最美麗的畫卷。”
“不知這個時辰你是否已用過晚膳?你向來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和你說了多次你始終記不住。所幸我離開的時候有特地交代你那個侍女,讓她好生照料你。只是即便如此,未能親眼看見你,我心中始終牽腸掛肚,怕你吃不好,怕你穿不暖,怕你受委屈,怕你受傷害,怕你皺眉,怕你落淚……真的好想立刻衝回去,將你抱進懷裡,從此形影不離,以便能再不受這相思之苦。”
“想你,想你,想你……”
……
十幾頁的絹紙,開始還是絮絮叨叨的扯東扯西,到最後兩頁通篇卻隻簡簡單單,反反覆複的兩個字,“想你……”
信箋的最後則是一筆一劃寫的極為工整的二字,等我。
鳳凰曾聽人說過講甜言蜜語是男人生來就有的天賦技能,她也一直都知道皇北天這個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經的男人十分的能說甜言蜜語,可她卻不知道這些甜言蜜語化作一份家書從遙遠的地方寄到自己手中會給她帶來這樣大的震撼,有那麽一刹,她甚至覺得這薄薄的十幾頁絹紙重的她幾乎握不住。
“三公主?三公主?”一個站在鳳凰身側多時的褚衫男子見鳳凰拿著那信發呆良久,不由小心翼翼的出聲輕喚道。
鳳凰被他這一下給猛地喚回神,不由偏首朝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讓你久等了。”
那褚衫男子一聽連連擺手,“沒,沒事。”要不是怕自家主子知道自己在三公主寢室逗留太久收拾自己,就是給他個雄心豹子膽他也不敢催促發呆的三公主啊!別人或許不知道,身為主子的貼身侍衛,他可是非常清楚自家主子有多在意眼前的這個女人。
鳳凰笑了一聲,故作輕松的揚了揚手中的家書,道,“我看你不離開,還以為他有什麽事情交代,現在看來並沒有。那你站著不走可是他還有什麽口信?”
“那倒沒有,”褚衫侍衛聞言卻是搓了下手,嬉笑一聲,隨後比了比鳳凰手中的信箋對鳳凰笑道,“就是您是不是也給我家主子回點什麽?屬下攜信過來的時候,我家主子可是小可憐似得眼巴巴的瞅著屬下呢,所以您看您是不是……”
“噗——”鳳凰一聽頓時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你這麽黑你家主子,回去就不怕你家主子責罰你麽?”
褚衫侍衛嘿嘿一笑,狡猾道,“屬下相信三公主您一定不會告訴我家主子的。”
豈料他話剛說完,偏殿外頭便響起幾道異口同聲的男音,“我們會告訴的,褚九,你回去等著主子扒你的皮吧!”
褚衫侍衛先是一呆,隨後猛地若鷹隼一般掠到了窗台上,勾著腦袋朝外頭看去,嘴裡還震驚的嚷嚷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裡!”他前段時間外出出任務了,這段時間剛回來,因而並不知道皇北天將手上的一批暗衛留給鳳凰了,還以為他們也和自己一樣出任務去了呢。
外面潛伏的影衛不答,只是陰險的笑了幾聲。
褚九從窗台上下來,抖索著手指指著外頭,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鳳凰。
鳳凰攤手聳肩,作一臉無辜狀,“這可不是我說的。”
那褚九呆怔半晌,這才慘叫一聲撲倒在鳳凰腳邊,“三公主,這回就算您真的沒什麽話想對我家主子說,也要麻煩您隨便敷衍個幾句出來,要不然回去我家主子真的會打死我的!”
鳳凰卻是挑了眉頭,似笑非笑道,“我若是不寫呢?”
“您真的忍心瞧著像我這樣的一個如花美男香消玉殞麽?”褚九眨巴著一雙並不甚大的眼睛作楚楚可憐狀。
外頭響起一片嘔吐聲,有一個更是直接破口大罵了起來,“褚九,你個不要臉的玩意兒,你是如花美男麽?你那叫香消玉殞?以前先生教你的東西都給狗吃了吧!”
被吐槽的褚九狀若未聞,隻仍保持可憐巴巴的表情瞅著鳳凰,“三公主,您可一定要救救我!要不然屬下今天只能跪死在您面前了。您面目祥和慈善,一看就是菩薩一般的人,定然不忍心見此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吧?”
鳳凰嘴角一陣痙攣,心中不由腹誹,皇北天從哪弄來這麽個活寶?
“三公主?三公主您別發呆啊,三公主?您好歹吱個聲,要不然屬下害怕……”褚九還在那裡鬼哭狼嚎。
鳳凰這下不僅嘴角抽搐,連手都有些抽搐了,抽搐的想打人。她又沒死,什麽叫好歹吱個聲?
於是她眯眼瞧了那侍衛一眼,道,“吱——”
“……”褚九呆若木雞。
“噗哈哈哈……”外頭適時響起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聲。
而調戲完人的鳳凰則朝那褚九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表情道,“好了,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褚九臉上的呆傻倏然變成了淒慘,“別啊,三公主,您好歹寫幾個字嘛!您要懶得動筆,屬下代您執筆怎麽樣?或者您懶得動腦,屬下直接代您構思?”
從躺椅上起身的鳳凰聞言扭頭似笑非笑的看著那褚衫侍衛,“既如此,你何不直接代我寫一份?”
“不行啊,”褚九卻是愁眉苦臉道,“屬下代您執筆,構思還可以說怕您辛勞,但直接代您寫的話,我家主子知道了肯定會打死屬下的!”
“這有何區別?”鳳凰挑了眉頭,就她認為代為執筆構思和代寫基本已經是差不多的意思了吧?
“當然有區別了!”褚九一臉嚴肅道,“我家主子要看的不是信,而是您的心意啊,這要直接粗暴的代寫,哪裡還有您的心意在裡面?”
鳳凰一怔,隨後便扭過身繼續朝前走,隻丟下一句,“我沒什麽好寫的,他若是想知道什麽讓他快點回來便是。”
褚九一聽,這才喜笑顏開的從地上爬起來,“有您這一句抵得過千言萬語了,屬下告退,三公主您保重!”
說罷便翻窗離開,離開前還不忘幫鳳凰關上了窗子。
跟著外頭響起一聲慘叫,估計是得瑟過頭的褚九被看不過眼的暗衛們小小的教訓了一下。
卻無人看見背過身去的鳳凰滿臉皆是複雜。
開到荼蘼花事了。
皇北天,你怎麽會選這種花呢?
此時的鳳凰不知給她寄來乾荼蘼花的當夜,皇北天正遙望著景慕方向,對月獨酌,飲的便是以獨步春命名的美酒。此酒是先將一種名叫“木香”的香料研磨成細末,投入酒瓶中,然後將酒瓶加以密封。到了飲酒時候,開瓶取酒,酒液芳香四溢,此時再將獨步春的花瓣灑在酒面上,酒香聞來正如獨步春花香,幾乎難以分辨兩者的區別。
“可惜這酒需灑上新鮮的花瓣,要不然倒是可以給凰兒捎一些。”皇北天暢飲了一口後喃喃道。
“雖然乾花不及新鮮的花瓣芬芳,但也相差不多,您何不先給她捎些嘗嘗味道,他日再帶她來嘗這正宗的獨步春便是。”下方突然傳來笑聲。
皇北天此時正躺在一戶獵戶的茅草屋頂,聞言卻是動也不動的淡淡道,“她當得起這世上最好的,我何能用這種半吊子的獨步春來辱沒她。”
下面那人怔了一下,笑了,“呵,您可真看重她。”
皇北天又飲了一口,沒說話。他在鳳凰面前表達感情的時候雖然向來直接,卻並不喜歡將自己對鳳凰的感情攤開在別人的面前。如非必要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引得別人太過關注鳳凰,他不喜歡別人關注鳳凰,亦不想給鳳凰招惹麻煩。
那人似乎是猜到了皇北天此時內心的想法般又輕聲笑了一下,“您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
“那又如何?”皇北天淡淡道。他不希望引起別人的注意並不代表他怕別人知道。
那人的聲音這時亦淡了下去,“她會成為您的弱點。”
皇北天握著酒瓶的手頓了一下,也隻一瞬,隨後又再次淡淡道,“那又如何?”
即便是弱點那又如何?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