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涼國的時候,已經是十日之後。
冬天還未完全過去,空氣裡還帶著刺骨的冰寒,偶爾刮來一陣北風,能把人凍的打個牙顫。
這種氣候,是無論燃燒多少柴火,都抵不去的陰寒。
當然,在有太陽的日子除外。
凌瀟下了馬車,臉上用輕紗遮住,不是她矯情不讓人看,而是最近幾天實在是太冷了!這個世界又沒有圍巾什麽的禦寒,她又一直躺在那四面透風的馬車上,怎麽能不采取點兒措施啊!
從天東國逃出來後,凌瀟有些詫異自己沒有遇到追兵。
對於那個妖皇來說,就算對自己沒有半絲留戀,可他不是還急著用自己去做那惜若的藥引子嗎?而且聽他那時候的話,不是只剩下三四天的時間了嗎?
難不成又找到了什麽良方?能夠延緩時日?
搖搖頭,甩去腦袋裡面的一堆紛雜念頭,凌瀟正要去一個小攤販兒那兒看點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突然鼻尖一動。
這是梅花香氣!
大冷天的,怎麽會有梅花的香味兒?還是在這個人群熙攘的大街上?
無端的,凌瀟的心底突然浮現出一個身影,白衣若雪,溫潤如玉,而且,他說過他最喜歡梅白梅……
心裡一動,凌瀟順著那股特殊的香味兒尋過去,突然在拐角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而那個拐角,明顯就是梅花香氣的源頭。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凌瀟的注視,突然扭了頭,往街角的這邊看過來,一雙鳳眸裡帶了些無措,又帶了絲絲疑惑。
是司徒辰!
凌瀟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卻看見司徒辰的袖子被一個小姑娘給拽住。
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長的很瘦小,穿了一身髒的不能再髒的乞丐袍,左手碰了個缺了口的瓷碗,右手死死的攥住司徒辰的袖子,在後者袖子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可疑的黑色印子。
“這位哥哥!求求你了!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求求你給我賞點銀子吧!”
她好像真的是餓極了,說話說的都虛弱無力,一雙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司徒辰,裡面的渴求是個人都能感覺出來。
司徒辰有些猶豫。
他今天心情不好,想出來散散心,故意躲開身後跟著的皇宮侍衛,卻沒想在巷道深處會碰見這個小女孩。
他不給,不是因為他身上沒有帶銀子,也不是因為他太殘忍,實在是他能夠感受到周圍那些窺視的目光!
他早就聽說過,有一些小孩子被勒索著沿街乞討,其實討回來的錢都是進了那群幕後者的手裡。而這種事情皇家又不能過多的干涉,難道你能讓京城的乞丐全部消失?
眼前這個小女孩,明顯就是那些可憐的孩子之一。
要是給錢,她手裡捂不熱,肯定會立馬被那些人搶走,但是要是不給,心裡又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這個小女孩看樣子肯定是餓慘了。
心裡又猶疑了一會兒,司徒辰最後隻好敷衍自己,沒事,他多給些銀子,那些人或許看在這小女孩的有用的份上,對她好些。
司徒辰不像是別的公子哥,出門從來不帶銀錢。
他毫不猶豫的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正要遞出去的時候,卻被一雙柔若無骨的手給按住。
“這位公子。”
是凌瀟。
“你要是給,就是助紂為虐,公子的身份若真是為這丫頭著想,大可以把她帶進自己的府裡,何苦在這兒便宜了別人。”
“你是……”
司徒辰聽著凌瀟的聲音有些恍惚,好像在哪裡聽過,但要仔細去想,卻想不起來。
“別管我是誰。”
凌瀟還是帶著面紗,把手裡提著的東西放在那小女孩手裡,“小姑娘,這是剛買的煎餅,你要是餓了就吃吧,我覺得給你食物比給你錢要好。”
前世,凌瀟見過太多種這樣的例子。
她明白司徒辰的想法,但她不是司徒辰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太子,她曾經親眼見過一個生意好的小女孩乞丐,在當天晚上被那些幕後者斬斷手腳。
理由是什麽?
既然你有用能多賺點兒,那你就好好給我賺錢吧。
後來凌瀟將那個販賣人口窩子裡的人全都殺了,卻仍然壓不住她心底的暴虐。
誰沒有孩子?這些人怎麽這麽忍心?!
凌瀟果然比司徒辰更明白這些乞兒的心思。剛才要借錢都沒有太多反應的小女孩,一看見凌瀟手裡的煎餅,眼睛亮的都快放光了,一把從凌瀟手裡奪過去,哪裡還顧得上嘴巴能不能塞下?
三口兩口就把手裡的煎餅給吃光,接著眼巴巴的看著凌瀟,顯然沒吃飽,想要再來一個。
凌瀟心裡微微歎了一口氣,又從街道上的包子鋪買了一籠包子,遞到那小姑娘面前,交代道:“慢慢吃,別噎著。”
語罷,就拽著司徒辰離開了。
司徒辰還沒有反應過來,一直等到凌瀟把他拉出巷子,他才從剛才的震撼中反應過來,一臉讚歎,語氣亦是親昵。
“小姐心善,又知道最好的利弊抉擇,不知道是哪家的……?”
這樣聰穎的奇女子,在他的認知裡面,也只有一直住在自己心底的凌瀟能跟她不相上下。
“太子爺殿下也太唐突了吧?怎麽能隨便問一個女子的閨名和家世?”
索性見周圍沒人,凌瀟輕笑一聲,揭下面紗,露出一張絕美中帶著一絲灑脫的容顏。
司徒辰原本還尷尬,待看清楚凌瀟的容貌時,整個人先呆愣了一下,接著眼底綻出一抹狂喜,興奮發幾乎不能自製。
空中飄散的梅花香氣也更濃了。
“凌瀟!是你!”
怪不得聽剛才那聲音總覺得有一抹熟悉的感覺,原來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凌瀟!
“對了,你怎麽在這兒,我昨天去宰相府了,轉了好大一圈去找你,可是那些丫鬟小廝,還有你父親母親都支支吾吾不肯說,我還在憂著你呢,沒想到這兒今日竟然在街上碰見你了!”
司徒辰的話語很直白,絲毫不掩飾他對凌瀟的擔憂。
凌瀟聽了心底一暖,被皇浦無痕傷了的心再次回暖,心底那些傷口也緩緩愈合了,她淡笑著看著興奮的司徒辰。
心底,亦是一片安然。
“這都正午了,你是不是還沒有吃飯,走,我帶你去望江樓。”
凌瀟沒有掙開他的手,任由他拉著自己拖到了望江樓。
望江樓在西涼國國都的西側,共有三樓,據說是西涼國第一位皇帝所建,和西涼國皇宮遙相對立,裝潢華美,雕梁畫壁。
一直都是皇宮貴族和上層官員飲酒小聚的地方,平凡人士,或者是身份低一點兒的官員,能得到一張進望江樓的請帖都會興奮好久,這些也足以說明望江樓的魅力。
凌瀟這還是第一次過來。
望江樓的一樓是大廳,足足有十幾丈長寬,很大,卻並不空曠,皇家特色的暗黃色桌子擺的規規矩矩,每個桌子上面都繪有編號,凌瀟數了數,大概有八十八桌。
真是大手筆啊……凌瀟暗歎了一聲,接著跟著司徒辰上了二樓。
二樓是一個個的隔間,每個隔間都由密閉的屏風罩住。屏風是用上好的蘇繡給繡製的,每一幅繡畫都精妙絕倫巧奪天工。
而且這些繡花都很有特色,有的是大朵大朵綻開的國色牡丹花,有的是一叢一叢勾魂奪魄的幽谷蘭花,有的是暗夜裡銷魂妖嬈的紫色薔薇,最邊邊角角的一處,竟然是綻開的正好的夕顏花。
當然,除了這些女性氣息極其濃厚的隔間外,刀槍劍戟的隔間也有,不過那些看著都要大氣粗獷些,一看就是為男人準備的,沒有這些花啊草啊來的精致細巧。
掌櫃也不是俗人,一身的氣度不凡,卻又很會說話。不算是油嘴滑舌,卻偏偏讓人心裡聽著舒坦。
到底是皇家掌管的酒樓。
掌櫃的早就認出了司徒辰的身份,但看他的裝扮也知道這位太子是要微服私訪,所以也沒有戳穿。有些詫異他身邊跟著的面紗女子,心底暗暗猜測,卻不敢下定論,也不好多問。在前面領路,直接到了三樓。
三樓只有兩個房間,一個大一些,一個則要明顯小一些,而且裝飾和布局光從外面看也沒有第一個房間來的奢華。
一個是西涼國歷代皇帝專用的房間,一個則是西涼國皇子公主所用。
凌瀟和司徒辰自然進了第二個房間。
酒菜上了一桌子,兩人酒足飯飽後,這才有心情說些別的。
“你昨天去宰相府了?你去那兒幹什麽?”
凌瀟喝了一小口清茶,壓下剛才酒菜的膩味兒,微微眯起了眼睛,聲音幽幽的,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司徒辰臉上泛了一絲紅色,有些尷尬道:“我,想去看看你。”
凌瀟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眼底一閃,繼續道:“那你有沒有發現宰相府的異常?”
“額……”司徒辰的聲音滯了滯,“他們都不願意提起你,我還說了好幾遍,宰相大人都把話題給錯了過去。”
昨天確實怪異,他明明已經強調了很多次,他是想過來見見凌瀟,卻被宰相左一句又一句給遮過去。長期在宮中浸染,他司徒辰又不是傻子,早就發現了其中的怪異,卻礙於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不好直接去探查。
“你知道為什麽嗎?”凌瀟衝他眨了眨眼,“因為他們也不知道我在那兒。”
“可你?”
“前段時間,王氏帶我去寺廟祈福,然後突然有賊子闖進來要害我,最後被我逃走,卻不敢再在王氏身邊待下去,隻好找了個附近的小村莊待著,等傷養好了,我才敢回來。”
“不瞞你說,今天是我剛回到帝都。”
“她們!怎麽敢!”
司徒辰猛地站起來,嫡仙一樣的身影頭一次染上了暗色,一股難以言表的怒氣在他的身周擴散開來。
父皇賜給他的太子妃,竟然有人敢打她的主意?真當他這個太子是擺設嗎?
凌瀟看著他那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樣子,噗嗤一笑,將手裡的茶杯穩穩的放在桌子上,然後道:“所以,今天得請你幫幫我。”
“幫你什麽?只要我力所能及。”
凌瀟眯起眼睛,衝他神秘一笑,“你只需要跟著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