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婆子們忙不跌地將四人拉上來,幾人先後出了池子,仍舊是滿頭滿臉的泥水。
段靈兒一上來,看著段瀲,心中微微歎了歎,樹欲止而風不靜,風一再撩撥,樹也隻好給與還擊。
當下便板起臉,一臉不悅道:“七姐姐,你不喜歡我,可你怎麽能連四姐姐以及客人們都一起推下去呢?”
眾人目光一下子落在段瀲的身上,她雖然平日裡仗著自己母親也是蘇氏血脈,大夫人是自己姨母,所以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睛裡,但是如今這種局面,她卻是完全沒想到。
段瀲在眾人的目光中語無倫次:“沒有……大姐姐,顧姐姐,我沒有……我只是想要推她……我不知道會這樣的!”
段瀾的目光在段瀲和段靈兒的身上猶疑了一會兒,她知道段瀲要去給段靈兒使絆子,但是自己是怎麽莫名其妙落水的就是個疑題。
顧輕舞卻濕著裙子,冷笑了一聲:“段家小九好厲害。”
段靈兒毫不畏懼地迎上她的眼光,甚至微微笑了一笑。
顧輕舞一甩袖子,兀自便走,段瀾氣得跺腳,轉身也回去換衣裳。
段瀲手足無措,叫了聲“大姐姐”,趕緊跟上去,又舍不得討好顧輕舞的機會,急得牙都快咬碎了。
段靈兒濕噠噠地被趕來的安娘抱住,趕緊帶回荷風小築去,換上沈氏帶過來的衣裳。
沈氏此時在正廳與其他府的庶妾們說話,段靈兒換上衣服便打發安娘去伺候沈氏,自己想獨自轉一轉。
她低著頭走到沒人的假山處,坐在那裡歎了口氣。
“你怎麽了?”謝辭的聲音竟然響起來,她轉過頭,發現謝辭正在假山後的池塘邊,心事很重地丟石頭。
段靈兒搖頭,從謝辭手上拿過一塊石頭,也丟進池塘,石頭劃過水面發出咚地一聲。
“我這幾天在田莊過得很開心,但是回來府上,又是像以前這種姐妹間爭鬧不休,為雞毛蒜皮之事勾心鬥角吃醋嫉妒的事,實在很煩人。好像整個段府,我身邊的人,除了母親和兄長以外,他們都覺得我不該去做生意掙錢養活自己,他們覺得我丟了臉。”
謝辭看著池塘上的一輪圓月道:“我覺得你做的很對。”
“什麽?”段靈兒轉過臉。
謝辭依舊看著那圓月:“我祖母雖是女子,年輕時卻也是個拳師,我小的時候她很少在家中給我縫衣做飯,而是和祖父一起賣藝,後來又去教女弟子功夫賺一些家用供家庭吃喝,即使她的針腳不密,我的衣裳也沒有破漏過。誰說女子一定要居於內宅?遇到戰亂,女子一樣可以上場殺敵,如今太平,在做生意的時候巾幗不讓須眉,也絕不是壞事。”
段靈兒眼圈有些發紅,她盯著池塘的水波,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你記著,日後但凡有人嘲笑你,你大可不放在心上,所謂臉面是自己掙的與他人無關,因此所謂丟臉面更是愚蠢至極。你要做你認為對的事情,且不可半途而廢,不要自暴自棄才是。”謝辭說完站起身,將手上的石頭全部放在段靈兒掌中。
“我走了,在你們府裡耽誤了許久,回去還要研究案件。”謝辭說完,並沒有看段靈兒,而是從她身邊,極為輕的,卻也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就那樣擦身走過,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片燈火闌珊之中。
這一晚段靈兒與沈氏和段煜住在段府,她卻幾乎無眠。
她太想控制此生,卻覺得可能上天不會讓她事事如意。
而謝辭的那番話卻像是一顆石子,打得平靜的水面上都是深沉的回響。
“誰說女子一定要居於內宅?遇到戰亂,女子一樣可以上場殺敵,如今太平,在做生意的時候巾幗不讓須眉,也絕不是壞事。”
謝辭這樣說。
“日後但凡有人嘲笑你,你大可不放在心上,所謂臉面是自己掙的與他人無關,因此所謂丟臉面更是愚蠢至極。你要做你認為對的事情,且不可半途而廢,不要自暴自棄才是。”
謝辭這樣說。
……
段靈兒眼睛看著天花板,心裡的踟躇不見了。
她不再猶豫,也決定不被其他聲音亂了自己的心神,變了自己的初衷。
即使那個人,是顧長風。
第二天段靈兒一早去拜見父親,她本想說一下生意上的事情,卻看見娘親沈氏已經站在前廳,低著頭像是受到了斥責。
段天涯正在提一塊新匾額,一旁的大夫人面色溫和地看著,昨日跌落池塘的段瀾眼睛一圈都是青紫,顯然沒有睡好,精神很差,她穿著藍色琵琶襟薄上衣,見段靈兒進來了眼也不抬,隻坐在一邊搖蒲扇,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二姑娘段湘拿眼睛撇段靈兒,她看著眼前順眉順目的小女子,不知道為何,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種又恨又怕的情緒。
但是就此放棄諷刺段靈兒,她也是不肯的。
段湘看了眼如意,陰陽怪氣道:“小九,你作為段府的姑娘,口口聲聲說要珍惜錢財自行供養,父親給你做生意的銀子你倒是很會花。光買仆人就買了一堆,買就買吧,你看看你買的這是什麽?如此粗鄙的丫頭,你居然時時帶在身邊?也不嫌丟臉。別說你不是侯門千金,就算你是,你想人員多多的帶,服飾多多的穿,也要看看實際情況,咱們府裡可不願白白養著那麽些不知來路的奴才,白浪費銀子。”
站在段靈兒身側的如意瞬間便垂下了頭,看著地面的雙眼因驚恐都直了,她害怕段湘下一句就是將她發賣了,重新賣給不知有多少殘酷手段的人牙子。
如意手有些發抖。
段靈兒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如意冰涼顫抖的手:“父親給我銀子做生意,這銀子便由小九來支配,至於怎麽花如何花,是小九的事情,一月後小九回府,必然帶足金銀細軟,我這些仆人的月錢也是我們莊子上出,不由中饋支付。如意雖粗苯,我覺得卻是頂好的人。府裡仆人雖多,知根知底的卻少,手腳勤快的多,能乾到小九心上的卻少,姐姐醉心於衣著首飾,刺繡繪花,做好自己的事情是根本,小九的事情,不勞姐姐操心。”
剛才攙扶大夫人過來的老大老二臉上,齊齊對段靈兒露出驚詫之色。
這哪裡是說給段湘聽的,這明明是在跟大夫人叫板。
段小九膽子太大了。
幾個人都看向大夫人,大夫人臉色陰晴不定,而段靈兒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
大夫人盯著段靈兒看了許久,段靈兒卻沒有回給她任何眼神,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在看她。
大夫人心裡微微笑了笑,這個丫頭,是塊材料。
跟著沈氏,太浪費了。
大夫人打量沈氏,這個女子雖有天資容貌,卻是個身份低賤的賤妾。比起京城府中的二姨娘和三姨娘這種娉來的貴妾,沈氏這種沒有娘家來路不明的人,自己一句話就能隨便發賣了。小蘇氏沒有手段,連個沈氏都除不掉,非要自己動手才能得到這個段靈兒寶貝,也真是髒了自己的手。
大夫人想到這裡,又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沈氏,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段筱剛好給段靈兒遞上幾枚櫻桃,引起了她的抬眉。
於是段靈兒便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大夫人看著沈氏的那抹厲色。
心中的涼也隨之泛開。
自己這些日子,到底太張揚了些,看來大夫人還是沒有放棄將自己收在手下,陪養成色姬尖刀,而第一步,就是要向自己的生母下手了。
除不掉生母,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嫡母面前真正的做小伏低,真正的從心裡依靠。
但是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段靈兒將櫻桃放入口中,第一次覺得那圓潤甜滑的果肉有種驚心動魄的酸澀滋味。
大夫人抬了抬手,小蘇氏會意,指著如意道:“靈姐兒身邊就跟著這個粗使丫頭也實在不像個樣子,玉帛,從今往後你就跟著靈姐兒吧,一定要盡心盡力。”
一名秀眉鳳眼、身形窈窕的丫頭應聲出列,恭敬地向段靈兒行了個禮。
“小九,你也大了,身邊只有這兩個一等丫頭也不夠,如今先補上一個,回頭等過了年再加一個,二等的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至於三等的丫頭,看著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來。外廊上的小廝也給煜哥兒撥幾個使喚,煜哥兒沒做過生意沒經驗,這生意忙起來多少手都是顧不過來的,沈氏,你從外面找的人,總是沒有咱們段府自己的人放心。”
大夫人瞪了沈氏一眼,是在責怪沈氏不懂管教兒女,才做出買新奴的事情來。
沈氏低著頭,並不敢辯駁。
段天涯只是提著匾額上的字,看起來並沒有想過問任何內宅之事的意思。
大夫人又看了段靈兒一眼,皺起眉:“靈姐兒這孩子,怎麽打扮還是這樣素淨。”說著她招招手,“把我準備的八寶分心拿來。”
當著眾人的面,大夫人笑著親自為段靈兒戴上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