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於水面之上。清冷的夜風,有些凌厲地吹拂在幾人臉上,如同惡鬼鋒利的指尖劃過臉頰,有些微微的疼。而這,似乎,也預示著,這並不會是一場非常順利的旅程。
本就是趁著夜晚悄悄靠近潛入,自然小心謹慎為妙。為了避免太過於張揚,被水島上的人察覺出什麽端倪,所以鳳九卿準備的是——一艘簡易到不能更簡易的最最簡單普通的一艘小木船,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空間也小到,除了能坐開幾個人,船上也再沒什麽別的空間了。而且船身之上,也沒有做什麽其他的蓬蓋遮擋。為了防止被水島山莊的人發現有人靠近,船上連油燈也沒有點上一盞,就這樣摸著黑,一下下劃開水面,悄然前行著。
漆黑的夜,一如每個夜晚那樣靜謐,只是今晚,多了一艘小木船幽幽在水面上飄搖著,向著那據說荒廢已久的水島山莊前進。
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音,一下一下有規律的響起,在水面之上飄散開,像是有些深沉的鼓點,一下下敲擊在幾個人心上……而耳畔呼嘯而過的風,就好像是,幽冥深處傳來的鬼哭之聲,充滿著,道不清訴不明的幽怨之氣……
月珩坐在船頭,托腮凝思,這裡二十年前的一場大水,不知道究竟淹沒了多少生靈,有多少無辜的生命喪生在此處啊……
鳳九卿上前一步,給她披上一件披風,默默地站在了她的身邊,遙遙望著對面的水島山莊。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相互守望著,享受著這連日以來風波不斷的日子裡,難得的片刻寧靜。
夜晚一如往昔寂靜,一輪殘月彎彎斜斜搖搖晃晃的掛在夜空之中,當船槳去碰到那殘月時,水波流轉,打碎了滿湖的星光,熠熠星輝散落……
而此時,沉靜地站立在船頭一側的鳳九卿,突然周身氣息冷凝了幾分,只見他耳朵似乎微微動了動,手悄然扶在了背後的長刀之上。
月珩雖然望著水面,並沒有看到鳳九卿的動作變化,但也察覺到他周身氣息微變,不自覺地警醒了幾分。
鳳九卿不動聲色地往前邁了一步,把月珩擋在了身後。
月珩感覺到光線黯淡了一些,抬頭,看到鳳九卿擋在自己身前的高大的背影,有些怔愣,好像小時候他也總是這樣,只要察覺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危險氣息,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擋在身後……這樣的他……月珩感覺心跳莫名有些加速,卻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莫名有些哀傷……
月珩呆呆抬頭看著自己面前的人——鳳九卿,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呢……
許是鳳九卿的動作引起了張子全的注意,他看了看水面之上,又凝神仔細聽了半晌,好像也發現了什麽,往前走了兩步。
張子全的身影到了身畔,月珩回過神來,轉身看了看張子全,也學著他的樣子,仔細聽了聽水面之上的動靜,伸出手去,輕輕拉了拉鳳九卿的衣角。
鳳九卿回頭看她,臉上的神色有些微微的凝重。
月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張子全看鳳九卿回頭,又上前半步,好像想要說些什麽,鳳九卿輕輕衝他擺了擺手。
突然,只聽安靜的水面之上,除了水流的聲音,和小船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音,傳來了一個特別的破水之聲。
還沒聽明白是怎麽回事,月珩只見眼前的水面似乎突然劇烈波動起來,之後感覺身上一沉,是鳳九卿回轉過來俯身帶過她,以自己的身體為肉墊滾了一圈,把月珩穩穩放在船尾,隨即穩穩握住了背後的長刀,一個大踏步回到了船頭的位置。
說時遲那時快,緊接著,只聽“嘩啦啦——”一聲巨響,有一個巨大的什麽東西破水而出,看起來像是一條上千斤重的肥碩而巨大的魚,它一躍出水,飛身前撲,正張開了血盆大口衝著幾人撲咬過來。
張子全在後面看得清楚,他驚訝的張大了嘴,盯著這魚看著,都忘記了躲開。只見這魚極大,不過雖然說是魚,卻又不像是普通的魚,它張開的血盆大口裡,長著滿嘴的獠牙,背上還有一個正打開的背鰭,看上去有些像個巨大的蒲扇,它肥碩的身軀上長著的也不像是普通魚鱗,倒像是有尖刺一般……
“唉呀媽呀!水怪啊!”在後面劃船的小神童剛打了個哈欠,就看到月珩到了身側,他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抬頭就看見這巨魚出水的一幕,忍不住驚叫出聲。
小神童肯在這裡老老實實劃船,自然是經過了一番波折的……原來,鳳九卿答應可以帶上他一起前往,但有一個條件,就是由他來負責劃船。小神童自然是不願意的,可以大半夜的,自己也沒別的辦法弄到船,跟上水島山莊……想著漫漫長夜,他們都去查案了,把自己留在這裡,夜裡必然是翻來覆去,連夢裡都是水島山莊發生的事情……咬咬牙,忍了!劃船就劃船!大丈夫能屈能伸!回頭有的是機會把面子找回來!
於是……出了門才發現水面上如此清冷的小神童,一邊忍受著手臂劃船的酸痛,哆哆嗦嗦的劃著船,一邊不時在手上哈哈氣,略微暖和一些,他已經腹誹了千百遍鳳九卿這個沒良心的,恨不得把他扔到水裡喂魚,可惜自己學藝不精,打不過又不敢罵,隻好化悲痛為力量——繼續劃船!
好在張子全不時的給他幫把手,要麽他可能已經凍僵在這小木船上了。
小神童暗自心想,是自己的祈禱有效果了不成,真的來了條大魚,要把這位爺給收了麽?
“低頭。”小神童還怔愣在看到了一隻不魚不鬼的巨大水怪的驚嚇之中,自顧自的琢磨著自己的小心思,只聽耳畔清冷的聲線飄過,那聲音好像有一種讓人臣服的魔力,繞是他平日裡如此桀驁不馴誰都不服氣,也不自覺的就跟隨著那聲音的指示,低下了頭。
隨後,隻感覺從背後到耳畔傳過一絲微微的涼意……
空氣中傳來一聲輕微的類似於龍吟一般的聲音,一閃而過,如果不是那聲音引起的戰栗之感,這快得讓小神童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鳳九卿的黑色長刀出鞘,漆黑的長刀在夜空中掄過一圈,穩準狠的劃在那大魚側身。
只聽“刺啦——”一聲……隨即,那大魚的側身已經裂開一道近一丈長的大口子,血紅的肉外翻出來……
然後“噗通——”一聲巨響,那大魚失去平衡落入了水中。
小神童驚訝的看著鳳九卿手中的長刀,隻覺它在空中掄過之時,漆黑的刀身,竟然綻放出刹那的光華之色,而那種似乎看不清又真實存在的光華,在它見血的刹那流轉在整個刀身之上……他抬頭看鳳九卿,而一身深紅色外衣,手握黑色長刀的鳳九卿,此刻就如同夜的殺神一般,滿身的煞氣讓人不寒而栗。小神童不自覺打了個哆嗦,滑坐在了船底。
那大魚雖然身受重傷,重心不穩,卻尤不死心,想它在這水面橫行多年,何曾吃過今日這樣的虧。魚的生命力頑強,即便受了如此之重的傷,一時半刻卻也不至於僵死。它拚盡力氣,猛得撞在小船之上。
只聽“嘭——”“嘭——”幾聲巨響,小船幾乎被掀翻,木質的船體也搖搖欲散……
鳳九卿刀未還鞘,趁那大魚又撞擊過來時,直直插入在它心臟部位。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那大魚栽倒入水,冒出來一串血泡……鳳九卿甩落黑色長刀上的一串血珠,那黑刀光華斂去,恢復了古樸的漆黑之色,低調至極,鳳九卿收刀還鞘。
小神童尤自張著大嘴,滿臉驚異之色,“唉呀媽呀……這是——”他看了看鳳九卿,“你把水怪——打……打……打死了?”
鳳九卿輕笑,伸手把他從船底拉起來,好像剛剛那個手握長刀、滿身煞氣的殺神一般的人物,和他全然沒有一絲關系似的,“不過是條大魚而已。”
他清冷的聲線飄過來,小神童才微微回過來一點神,“哦……啊?!大魚?!”他咽了口口水,“這麽大的魚啊……”
……
雖然遇到了一點波折,好在是有驚無險。
不過,小神童卻是怎麽也不肯繼續劃船了。
無奈,張子全接過了船槳。
可是船走著走著,小神童又叫喚了起來,“哎喲喂,凍死我了,咦,我的鞋子怎麽濕了啊!哎呀——這船是漏水了吧?!”
隨著小神童的叫聲,幾人也發現了船的異樣。
想必,是剛剛被那大魚撞開了一些縫隙,乍看之下還是完好的,不過,隨著船的行進,那縫隙裡便慢慢滲進水來。
張子全皺了皺眉,“不好啊……”
鳳九卿點頭,“快點劃的話,撐到水島應該不成問題。”
小神童嚷嚷,“快往回劃吧,要麽,咱們怎麽回去啊?!”
鳳九卿和張子全都沒理會他的建議。
小神童趕緊湊到月珩身邊,“哎喲,你們都不著急?你們要游水回去嗎?不行啊,我可不會游泳啊!”
月珩笑,“那你自己留在島上唄。”
小神童拽住月珩的衣袖,“那可不行……”他想到剛剛那條大魚還有些心有余悸,“你們說,剛剛那條大魚到底是什麽東西?怎麽會這麽大?”
張子全一邊劃船,一邊回道,“不是說這裡鬧鬼麽,說這水島山莊是鬼島,這片水裡有太多枉死的冤魂,所以想要登島的人,基本是來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是有來無回。”
“啊?”小神童驚訝,“我早就聽過,說在陰氣積聚的地方,總會有一些異象發生的,這麽說,那大魚其實是鬼魚啊?就是那些枉死之人的冤魂聚集而成的?”
月珩掩嘴輕笑,“你還信這個?不是你拿著癩蛤蟆裝神弄鬼嚇唬人的時候了?”
小神童撇嘴,咕噥著,“這麽記仇……為你家那大個子的打抱不平嘛?哼哼……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月珩戳了戳他腦門,“說什麽呢,小孩子家家的,不許議論大人的事情,沒大沒小的。”
小神童揉揉腦門,“我就是好奇,”他往後看了看,水面上已經恢復了一片平靜,完全看不出有這麽一條大魚出現過的痕跡,“你們說,這大魚,會不會是人養的啊?”
“那就不知道了呀。”月珩搖頭,“那些人神出鬼沒的,不知道是什麽身份,也不知道是什麽目的,不過,他們既然能夠有辦法弄出詭異的這糖煉果,還能想到這麽多陰毒的手段,未必不會養這種凶惡的大魚,作為水面之上的一道保險鎖。不過,不管這魚是自然生長的也好,是人工養殖的也罷,它又不會說話,咱們也問不出來呀,更何況,它這會也已經成了水下亡魂了……”
“保不齊不止這一隻啊!咱們還是小心為妙,小心為妙啊!哎喲!對了對了,真是失策,失策啊!”小神童哭叫著抱住月珩的一根胳膊,“我這也沒什麽準備,還以為來了好玩,怎麽這事這麽詭異啊,那要是等咱們一會上了島,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奇怪的東西等著咱們啊!你們是不是都不想活命了?要麽,咱們還是——趁早回吧!啊?好不好?你們說啊,一會要是游水的話,還指不定這水裡還有什麽怪物呢!”他使勁搖晃著月珩的胳膊。
月珩讓他晃得有點眼暈,她指了指前面的水島山莊,側過頭來看小神童,“這不,馬上就到了,要麽船留給你,你趁早劃回去?”
小神童看了看船裡滲進來的水,撇了撇嘴,“那……這個……我……我……我……我還是……先看看……先看看再回吧……”
月珩笑,“你這小子,也有這麽害怕的時候啊?”
小神童輕輕哼了一聲,“我這不叫害怕,是趨利避害!再說了,這要都是各種奇怪的毒草毒蟲什麽的,你是不怕,我這小身子骨,哪裡吃得消啊?”
月珩沒留意他話裡帶出的意思,鳳九卿和張子全卻幾乎是同時微微愣了一下——這小神童果然知道月珩所中的赤眼金龜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