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隻素瓷青花蓮紋的茶盞自楚霑手中飛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地正砸在垂首站在兩尺開外的柏生額角上,而後,茶盞掉在地板上,發出悶悶地一聲響,翻轉了幾下,滾到一邊去了,而茶汁和茶葉沿著那條弧線撒了一地。
柏生動都沒有動,只見幾道血線像紅色的小蛇般蜿蜒地從他的發隙裡爬了出來,或長或短地掛在他的臉上。
“我早叫你盯住她,偏你以為她是個鄉下丫頭,蹦躂不出什麽花樣!現下可好,她在一個多月內不僅開了熟食店分店,還開了酒樓!賺錢不說,還籠絡住了那麽多人!
三省六部九寺五監,有多少人是梅記酒樓的常客,更不要提老九和慕容熙了,就連絕跡江湖多年的了塵和尚和無為老道以及奪命雙煞都齊聚她的酒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楚霑怒不可謁,砸傷了柏生,猶不解恨,氣惱地一掌拍在黑漆大案上。
“屬下該死!”柏生不顧頭上的傷勢,單膝跪下,“屬下去查過,那丫頭祖祖輩輩都是杜家溝人,她的母親十多年前內亂時家人死絕了,獨自逃難到這裡,被她爹救下收留,後來她爹死了,她就開始養鴨子,一直到如今。”
“這就奇了,鴨子在咱這裡又膻又臭,從來沒有人吃,偏她能做出美味來,這是得了什麽神仙造化?”楚霑捏著拳頭,皺眉道。
“那丫頭確實天賦異稟,光一個鴨蛋,她都能賣出三種花樣來,生來就是做買賣的。”柏生抬頭看了眼楚霑,又迅速低下去。
“她確實厲害,之前連折了我三個人,後來求到我門上救人,如今倒好,過河拆橋,酒樓開張,連張請帖都沒有送來!”楚霑滿臉陰鬱,此時外間的日光隱退了,屋裡晦暗不明。
“她既然如此,我們不如挑明了說,蜀王府要入夥她的生意,我量她也沒膽子拒絕!”柏生眸光閃爍地說。
“老九和慕容熙恐怕不會答應!”楚霑並不看好這個主意。
“還有兩日就是青郡主生辰,我們不如將她請來,到時在咱們府裡談,到時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九王爺和慕容熙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只怕是鞭長莫及。”柏生嘴角掛著冷笑,半邊臉縱橫著血線,在暗影裡十分瘮人。
“青兒……”楚霑低吟,有半刻的猶豫,“我答應過芸兒,給青兒快活無憂的一生。”
“王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日,得償所願,王妃泉下有知,定不會怪你的!”柏生膝行幾步,急促地說。
“噯,罷了,你去讓青兒寫封請帖吧。”楚霑歎了口氣,似是十分無奈。
“屬下領命!”柏生從地上起來,躬身抱拳行禮。
“去把臉洗乾淨,莫嚇著青兒。”楚霑皺眉揮了下手。
“是。”柏生開門出去了。
院裡夜色朦朧,此時已是初夏,那株杏樹結著幾顆稀疏的果子隱在繁盛的枝葉裡,有的已經漸漸泛黃,就快要熟了。
“東家,我去訪過了,張大人家的孩子確實是兩天后過百日,至於前面的滿月酒,據說是補辦,至於為啥補辦,恐怕只有張大人自個知道了。”林崢出去跑了大半日,及到下晚,終於打聽出了一點眉目。
“你辛苦了,去後面歇著吧。”杜梅看著林崢額頭不斷冒出汗珠,忙把櫃台上的棉巾子遞給他,又幫他倒了杯溫茶。
杜梅暗忖,許是張大人家裡當時有事耽擱了辦酒,日後方才想著補辦,如此看來是自個多心了。
“我今兒在街上還聽說了一件怪事,我還特意跑去看。”林崢接過巾子,胡亂抹了把汗說道。
“什麽事?”杜梅有些疑惑地問。
“大家都在傳醉仙樓關張裝修,可我去看過,那裡冷冷清清,連一片磚瓦都沒看見,哪裡是裝修的樣子。我問過旁邊店裡的夥計,說是兩個月前,宋家的大公子得了失心瘋,專門派兩個小廝站在店門口,將上門的客人都攆走了,還勸人家到我們店裡來吃飯,氣得掌櫃的差點不幹了,所以才對外說是關門裝修的。”說完,林崢端起茶杯一口喝了。
“這……”杜梅有些想不通了。
醉仙樓是宋家最賺錢的產業之一,雖說她的酒樓有鳳仙投的錢,可分紅滿打滿算也抵不上醉仙樓半個月的進項,宋少淮這樣做,到底圖個啥?
“還有旁的事不?”杜梅百思不得其解,遂又問道。
“沒有了。”林崢搖搖頭。
“這事倒是蹊蹺,日後警醒點,聽著客人們說什麽旁的話記得告訴我。”杜梅叮囑道。
店裡漸漸開始上晚客,杜梅和林崢各自忙起來,就把這話暫且擱下了。
隔了兩日的早上,杜梅正埋頭寫明日采買的單子,卻見一個面生的青衣小廝走了進來。
“你是……”杜梅從櫃台裡走了出來問。
“你就是杜梅?”小廝有些傲慢地問。
“是我,不知你有何事?”杜梅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家郡主給你的帖子。”小廝從袖子抽出一張水粉色的請帖來。
“郡主?蜀王府的青郡主?”杜梅雙手接過,一看帖子上清秀的小楷字,突然想起那個明眸皓齒,天真爛漫的女孩子來。
“正是,也只有我家郡主這般親民。”小廝翻了翻眼珠。
“那便謝謝小哥辛苦跑來一趟。”杜梅探手,在荷包裡摸出一兩銀子給了小廝。
打發了小廝,杜梅坐在櫃台裡,捏著請帖,一時犯了難,她與青郡主不過是一面之緣,那日不得已求人,不過是順著她說話,其他的脾氣喜好皆不清楚,這會子過生辰請她,杜梅實在不知該送什麽禮物。
這會兒正是早上空閑的時候,廚子和夥計都聚在前廳,見此,都給杜梅出主意。
“要說,女孩子不都是喜歡胭脂水粉,釵環玉佩。”
“你傻啊,郡主是尋常人家女子?她還缺這些?”
“那照這麽說,那還不得上天摘星星月亮!”
“那也未必,只要是稀罕物,旁人都沒有的,不就顯得彌足珍貴了嘛。”
“你說的輕巧,咱店裡就是鴨肴,難不成送桌酒席啊。”
“依我看,還是要投其所好,東家,你好好想想,她到底喜歡什麽?”
她到底喜歡什麽?杜梅托腮苦想。
“繡活!”杜梅腦子裡終於蹦出這兩個字,可轉瞬又泄了氣,晚上就要赴宴,她這會兒就是不吃不喝,也趕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來。
“咱一直做吃食,倒把東家的繡活給忘記了,我聽客人說,落梅軒賣出的物件,件件都是精品!”
“我現在隻管想花樣子,都不上手做,送這些似乎不夠誠意啊。”杜梅懊惱,再說,現在抱枕、靠墊之類都收起來了,如今落梅軒的生意,只有內衣和定製外衫兩樣主打,可這些都不太適合送禮。
“就沒啥沒賣完的?”
“說你笨,還不信,落梅軒的物件這麽搶手,哪還有賣不掉的?”
“哎呀,還真有!”杜梅突然想起一件事,高興地拍了下手。
“啥?”眾人異口同聲問。
“玩偶啊,當初因著唱賣會不做了,還有不少玩偶留在落梅軒呢。”杜梅急急地出門,趁這會兒還沒上客。
已是初夏,江陵城中名門富戶人家的女眷都換了輕薄的衣裳,眼見著又到了一年一度比美賽嬌的日子,故而,落梅軒的生意十分紅火,內衣不消說,杜梅早新畫了花樣,引得女人們忍不住再買上幾件。
今年新推出的衣裙定製最受追捧,衣料是林安夫婦去蘇杭采買的最新款,輕薄又舒適,花樣和繡活更是獨一無二,絕不會有兩件重複的衣裳,有的婦人上了年紀,體態豐腴,鄧氏按杜梅的法子,又做了特別的設計,很得一些當家太太們的喜歡。如此,在女人們品茶賞花的聚會上,若不穿一件落梅軒定製的衣裙都不好意思赴宴。
“鄧嬸子。”杜梅在擁擠的人群裡找到鄧氏。
“啊呀,梅子,你好久不來了。”鄧氏趕忙將手裡的活交給旁邊的繡娘,與杜梅走到一旁。
“葉掌櫃呢,我怎麽沒見他?”杜梅左右張望,問道。
“這些日子店裡生意實在太忙,人手不夠,他今兒親自出去送男裝,挨家試穿,只怕要到下午才能回來了,你找他有事啊?”鄧氏有些無奈地說。
“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我記得之前玩偶還有一些,今兒晚間蜀王府上的青郡主要過生辰,我一時沒啥準備,想拿一件送她。”杜梅如實說道。
“有的,有的,葉掌櫃專門讓我收著的。”鄧氏說著,就領杜梅到庫房去。
在一個樟木櫃子裡,整整齊齊碼著一些大大小小的木匣子,裡面裝的都是杜梅之前繡的各式玩偶。
杜梅選了一對溫柔可愛的小兔子,覺得十分配青郡主天真爛漫乾淨清澈的笑容。
鄧氏鎖了庫門,還來不及和杜梅再說什麽,繡娘就尋來了,鄧氏隻得匆匆去了,杜梅抱著木匣子回到酒樓。
路上一來一回,就到了午飯時間,杜梅忙著招待源源不斷湧來的客人,直到未時末方才閑下來,晚上張敏家訂了百日酒,杜梅提前看了廚房食材,酒樓開張這些日子,林岱今兒第一次獨當一面,杜梅不免一再提點關照。
申時正刻,杜梅安排妥當,便拿了請帖,抱著木匣子,坐著林岱雇來的一頂小轎子到蜀王府去。
天色將暗未暗,杜梅穿著丁香色襦裙,站在影壁後面,等門房夥計的通傳,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手裡拿著一本帳冊,低頭匆匆走進一旁的甬道。
“怎麽是他!”杜梅想都沒想,拔腿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