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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緣鴨定》第330章  杜世城再犯病
  吃了午飯,張婆子收拾了包袱,杜梅又寫了張食療的方子,交給小蓮收著,囑咐她一定精心鳳仙的吃食。許氏將家裡二十幾個雞蛋用小籃子裝了,連帶鄉下收的五谷雜糧,南瓜紅薯一並送了些給鳳仙。

  “謝謝嬸子。”鳳仙抽了下鼻子說。她在最困頓的時候,在這裡住了這麽久,早把杜梅一家當親人,這會兒要走,不禁有些舍不得。

  “回去吧,以後,讓梅子得空去看你。”許氏將她送到院門口,輕輕撫摸她的背。

  院外停著柳更生趕的馬車,鳳仙來時,不過主仆三人,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回去時,帶的雖是鄉野之物,卻是滿滿的沉甸甸的關愛。

  杜梅站在院門外,目送宋少淮騎著踏雪,伴著馬車走了,隻留下一路騰起的煙塵模糊了雙眼。

  轉了一個彎,馬車便看不見了,杜梅正欲返回家中,就見她阿奶魏氏著急忙慌地朝她連連招手。

  杜梅雖不喜她,但見她面色慌亂,腳下踉蹌,想來必是阿爺不好了,她還是迎了上去。

  “你阿爺他……他疼得厲害!”魏氏一把抓住杜梅的胳膊,許是跑得急了,她嗓子裡迸發出嘶啞的絕望聲音。

  “您趕緊回去燒水,我這就來!”杜梅飛跑著回家。

  “噯,你可快點啊。”魏氏頭一回在這個大孫女面前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既有愧疚,又有乞求,她舉起袖子胡亂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想轉身回家,才發現自個怕得軟了腳,根本站不住,隻得扶著牆慢慢挪回去。

  “娘,我到阿爺家去了!”杜梅急急地奔回自個屋裡拿了煙膏罐子,想了想又拿了銀針小包,在廚房門口和許氏說了一聲,一陣風似的跑了。

  “你……”許氏擦擦手,追出去想問什麽,杜梅卻早沒了影兒。

  杜世城屋裡一片雜亂,桌上的燈盞、茶壺、杯子隨著桌子,全掀翻在地上,碎瓷片散得到處都是,又有兩把椅子倒在地上,杜梅小心翼翼地走近,將椅子扶了起來。

  杜世城躺在床上,蝕骨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團,全身顫抖不止,他臉上面如金紙,豆大的汗珠順著乾癟的臉頰像溪水似的流下來,在枕邊匯成一攤。

  “阿爺,我先給你施針吧,過會兒再喝藥。”杜梅來回不過半盞茶的工夫,魏氏的水還沒燒開,見此情景,她隻得先給他針灸止疼。

  “梅子……你……可有……毒藥?給我一顆吧,省得我……在這世上,生不如死地……煎熬!”杜世城說話的時候,牙齒發出咯咯的摩擦聲。

  “阿爺,我是醫者,只會治病救人!你且忍耐一下。”鍾毓說過這種疼是萬蟻噬心,杜梅見杜世城的模樣,心中大駭,她深吸了口氣,拈起銀針,準確地扎入穴位。一連扎了十來根,杜世城的疼痛慢慢得到了緩解,準確地說,他只是暫時麻痹了,感覺不到疼。

  “我是不是活不長了?”痛感消退,杜世城四肢舒展開來,瞪著渾濁的眼睛看著杜梅問。

  杜世城萬萬想不到,距離二金去世還不到一年的光景,他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他實在不甘心,他的大孫女將來必能成大器,光耀門楣,只是他恐怕看不見那一天了。此時在他心裡認為,自己每日所受的罪都是該得的報應,他對二房一家的愧疚又添幾分。

  “怎麽會呢,沒有的事!”杜梅面上露出輕松的笑容。

  杜梅記得鍾毓說過,支持杜世城活下去的,除了身體還有信念。他的身體早已是一副不可收拾的殘軀,而他的信念除了杜梅光宗耀祖的榮耀,就是對活下去的渴望,她萬萬不能告訴他實情的。

  魏氏端了暖壺和藍邊大碗來,杜梅背過身,用筷子挑了一點兒煙膏,用滾水衝了,煙膏慢慢溶在水裡,她一邊攪動,一邊吹涼,杜世城渴盼的目光一直盯著,仿佛小孩子盯著大人手裡的糖。

  杜梅將銀針悉數拔去,魏氏抱起只剩一堆骨頭的杜世城喂了藥水。

  “阿爺,我瞧你前些日子還到打谷場上去呢。”杜梅輕聲問道。今兒怎麽就突然發作成這樣了?
  “你阿爺哪日不疼?只是每日強忍著,說你那藥金貴,不敢多用!”魏氏扶起桌子,似是抱怨地說。

  “梅子,我看針灸的法子不錯,你若得空,能不能……”杜世城說著突然止住了,他望望杜梅,垂下了松垮的眼皮。

  猛然想起當初二房的種種磨難,杜世城心中羞愧,他現在有什麽臉面要求杜梅照顧他呢。

  “針灸沒有藥水管的時間長,若是您願意,我每天來給您扎一次。”杜梅看著杜世城,心裡突然想起自己去世的爹,有些淚目地說。

  若是她爹活著,必是不忍心阿爺這般痛苦的,她隻當是替他盡孝了。

  “好,梅子。”杜世城痛感不在,倦意襲來,他迷迷瞪瞪嘟囔了一句。

  “你阿爺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不是疼得受不了砸東西,就是一睡不醒飯也不吃!”魏氏此時才開始害怕失去相伴半生的老頭兒,她一邊收拾地上的碎片一邊惶恐地對杜梅說。

  “若是阿爺有什麽不好,你隻管來找我吧。”杜梅收起銀針小包,拿了煙膏罐子,準備離開。

  “你給我說句實話,他還能活多久!”魏氏一把抓住杜梅,急切地問。她心裡的神經繃得太緊,日日擔心杜世城突然撒手人寰。

  “阿爺能活多少時日,都在你手上攥著,你該知道怎麽做!”杜梅十分不喜魏氏,她瞥了床上睡著的杜世城,低聲嚴厲地說。

  “我?我哪裡有這種本事?”魏氏頹然地往後退了兩步,靠在桌子邊上。

  “每日盡心盡力的照顧,阿爺……會好的!”杜梅頓了一下,說了句違心話。

  她若對魏氏說出實情,只怕過不了兩天,阿爺就從魏氏的態度裡知道了實情,那時可就是杜梅害了他了。

  “怎麽可能好,你已經給他喝……”魏氏當然不是傻子,她指著杜梅手裡的煙膏說。

  “這是藥,你當是什麽!”杜梅不待她說出來,急聲喝止了。

  “你居然這麽跟我說話!”魏氏受不了杜梅的頂撞,正要叉腰發火,可看著滿屋狼藉,又泄了氣。

  “阿爺會好的!”杜梅重複了一遍,抬腳離開了。

  這自然是句謊言,但杜梅此時此刻除了說這個,其他的什麽也不能說!
  杜梅心裡難過,一路疾走回家,許氏見她臉色不佳,也就沒有追問。

  這天夜裡突然下了雨,冰涼的雨水一遍遍敲打著窗欞,單調而孤寂,杜梅睡不著,點了燈,窩在床上,將賀聯送她的那本醫書找出來看。

  杜世城的肺病已然病入膏肓,但她心裡仍存一絲僥幸,隻盼著在書裡找出個法子來起死回生。

  “梅子,你怎麽還沒睡?”許氏披著衣裳推門進來。

  “這就睡了。”杜梅慌忙將書藏在被子裡。

  “你這孩子,看書也不將油燈撥亮點。”許氏嗔怪地說。

  “娘。”杜梅見被發現,臉上紅了,撒嬌地說。

  “你阿爺是不是不好?”適才杜梅回來的時候,許氏就發現她的情緒不太對,這會兒又見她查看醫書,必是為這個了。

  “阿爺怕是……”杜梅沮喪地垂下腦袋。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盡力了,便是最好。”許氏上前摸摸杜梅的頭髮,安慰道。

  “我知道。”杜梅伸手抱住母親,偎依在她並不寬大的懷抱裡。

  “你鍾毓舅舅可有法子?”許氏低聲問。

  “舅舅給了止疼的煙膏,我今日給阿爺針灸,他倒覺得舒坦,隻這些都救不了他。”杜梅輕歎。

  “既已如此,回天乏力,煙膏總歸毒物,若針灸能讓你阿爺活著少受些罪,你便常去給他看看吧。”許氏是個心腸極軟的人,二金不在了,她心裡一直還是把杜世城當長輩看待。

  “嗯。”杜梅點點頭。

  “早些睡,夜裡清冷,仔細著涼,明日再看吧,這雨下得綿綿密密的,怕是一時不得晴了。”許氏將杜梅的書拿到桌上,將燈火撚小。

  杜梅很乖地躺下,許氏幫她掖了掖被角,裹緊了衣裳,關門出去了。

  第二日,雨果然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杜桃和杜桂和林家三個男孩去上學了。杜梅沒法出門,便和杜櫻在家給小鴨們換窩,打掃鴨棚。

  杜梅姐妹一直忙到吃午飯,許氏做了紅薯粥,煎了南瓜餅,杜松已經長了滿口的牙,他坐在自個的小車裡,抓著南瓜餅吃得滿嘴油膩膩的。他剛會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著說話,十分愛表現,纏著許氏說個沒完,簡直是個小話嘮。

  “姐,吃!”他看見杜梅和杜櫻進了廚房,立時眯著眼睛,獻寶似的,將自己啃了一半的餅遞上去。

  “看你的口水!”杜梅洗手淨臉,拿了巾子給他擦拭。

  “嗚,嗚。”杜松抗議地叫。

  “別管他了,吃飯吧。”許氏端了一碟梅乾菜燒肉出來,笑著看他們姐弟。

  “肉,肉。”杜松舉著胖胖的小手,兩眼冒光地盯著碟子。

  “給。”杜梅搛了塊五花肉,夾了一半,塞到他嘴裡。

  五花肉燒得極爛,油脂都沁入到乾菜裡去了,吃著並不肥膩,杜松幾口就將肉抿了。

  “嗚,要。”他伸著小舌頭,像個小狗似地眼巴巴看著杜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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