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站起身,手腳有些不麻利地走到蘇楠施跟前,蹲下,用她乾瘦的雙手抱住蘇楠施。
被抱的瞬間,蘇楠施渾身有些僵直,一人一狗,那抱著的場面,和著俱都髒兮兮的身子,看起來像是大難過後幸存時的相偎場景。
“看你同我一樣都是髒兮兮的,應該是條落單的狐狸吧?”小女孩松開蘇楠施,對著她說道。
蘇楠施兩隻狗眼呆呆看著小女孩,沒有做出回應她的動作。
小女孩見蘇楠施不搖頭也不點頭,自顧自幫她回答,說:“既然都沒有人要咱們,不如咱們從今往後一起相依為命吧?”
蘇楠施這才回過神來,她看著眼睛希冀與絕望並存的小女孩,立坐在地的直挺身子不覺改為趴著,狗頭抵著帶著潮濕泥土味的地面,有些懨懨看著她。
小女孩見此,微笑,露出一口缺了門牙的潔白牙齒,替蘇楠施作決定,“你這個樣子,我認為你答應我了。”
然而蘇楠施還是看著她,一隻狗爪時不時刨著乾濕的泥地。
忽然,她整隻狗被小女孩抱起,狗頭在被她抱離的過程中一直被她撫摸著,這竟讓蘇楠施覺得舒服無比,心想原來貓和狗被人順毛的時候,是這種舒服的感覺啊。
不知不覺中,蘇楠施的眼睛漸漸有些撐不住,她打了一個哈欠,狗頭不禁更往小女孩的懷裡靠去,在就要睡著時,突然感覺渾身濕漉漉的。
心裡大驚,睡意頓無,蘇楠施睜開她的大狗眼,發現她此刻正處在一條小河裡,而先前抱著她的小女孩,此刻正在幫她洗去一身髒汙。
“好了,洗乾淨了。”小女孩把蘇楠施放回地面,滿臉開心說著。
水珠不斷滴落,蘇楠施整一隻落湯狗,渾身毛發幾堆幾堆聚成。
她看著笑嘻嘻的小女孩,抖抖狗毛,任由飛濺的水珠濺到小女孩的身上、臉上,雙眼濕漉漉直視小女孩,這看在小女孩的眼裡,竟帶著些委屈的意味。
由此,小女孩嘴角弧度更大,她聲音清脆明亮:“幫你擠擠水,再曬會太陽,等下就幹了。”
一人一狗躺在大石上,頭頂的大樹擋去了大半的陽光,讓她們既不覺得曬也不覺得熱。
眯眼本想午休片刻,不想這一人一狗一眯便睡到了太陽將要下山時刻。
不遠處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斷斷續續傳入她們的耳中,闖入她們的夢中,使她們沉醉,卻也令她們蘇醒了過來。
小女孩睜開蒙曨的雙眼,呆呆望著聲源的方向,聽著聽著,不覺抱起蘇楠施就往那走去。
美妙的唱戲聲越來近,躺在小女孩懷裡的蘇楠施因此也越來越明顯感受到小女孩漸漸狂跳的心。
她歪頭,瞧著小女孩慢慢屏住呼吸的樣子,心想她這反應也太大了,不就是聽到好聽的唱戲聲嗎?
忽而,蘇楠施感覺到小女孩停住了腳步,她順勢抬頭看著她們行進的方向,卻見一名長相偏陰柔的男子在那練習唱曲。
一曲完畢,男子側身面對著蘇楠施她們的方向,本該一副如同見陌生人的模樣卻在見到她們時發生了變化。
“是你。”男子的聲音柔中帶磁,是那種可以讓人耳朵懷孕的聲音。
“嗯,公子近來過得可好?”原來小女孩認識這名唱戲男子。
“一切如舊。你,不是被你父母賣了麽?”
談及這個,小女孩眼中淚光閃現,蘇楠施見此,用她的狗爪安慰她一番,得來小女孩的摸頭殺。
哎,雖然她不知道小女孩身上具體發生了什麽,但經由男子的話以及小女孩的反應,她一猜就知道大概是小女孩的父母為了銀子而賣掉自己的女兒的故事,而且也能大概猜出小女孩在家中的日子也是過得淒慘。
“我,我自己逃出來了。”小女孩有些局促,她生怕男子會抓她回去交給她父母。
男子聞言有過短暫的沉默,他片刻才道:“知道你父母一直都想拿你換錢,我本來籌了些銀兩打算把你買下,不過正打算行動時,卻聽說了你父母已經把你賣了出去,知道這事,我打聽了買你的那戶人家,知曉人家家境待人皆不錯,就歇了那念頭,熟知你卻自己逃了出來。”
小女孩有些不敢相信男子曾動過想解救她於水深火熱的念頭,一顆心頓時跳得激烈,卻在片刻歇了下去,是了,那只是曾經。
“你不喜歡到那戶人家裡去嗎?”男子問小女孩。
是啊,她不喜歡,如果她去了,她往後恐怕就再無機會聽到他的唱曲聲了。
想到此,小女孩臉色頓顯苦澀,不知從何起,可能是某次路過小劇院門口時看到男子正從裡面出來,對著她一笑;可能是某次男子見她經常在劇院外面聽劇院裡的戲子唱戲而對她發出邀請,準許她進到裡面更為直觀一聽;也可能是某次男子在台上傾情演唱時,無意間發出的對著她的驚鴻一笑……
“那裡雖好,但是距離生我養我的地方過於遠了些,我不想離開這裡,這裡……這裡還有我……許多我想念的人。”小女孩內心經過一番掙扎,回他。
男子略一思索,說:“你曾經說過你喜歡戲曲,那你可有念想到秋宴劇院做工?放心,不是要你登台唱戲,因為是我出錢讓你從此不受你父母擺布,所以你可以只打理我一個人的生活起居,待得你做工的天數能償還得清我買你時的銀錢,我便還你自由。”
“公子,您說的話可當真?”小女孩語氣之中滿是激動。
男子笑笑,給人的感覺如春風拂過。他回:“當真。”
後來,男子果真如他所言,而小女孩的父母以及她先前的買家也都同了意,所以小女孩再也不被她的父母管教,她的賣身契從此存放在她敬仰的男子身上,並且如果可能的話,她甘願它在她有限的時間裡,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秋宴劇院來了一女孩和一條“狐狸”,這在劇院裡並沒有掀起什麽大的風波。
劇院裡的人起初對蘇楠施這隻“狐狸”還感到有些好奇,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對於她的存在很是習以為常。
秋宴劇院,在蘇楠施她們加入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劇院,可隨著日子的一日複一日,它慢慢壯大,成為那個小鎮中最大的劇院,後來遷址,成為那個城市中最大的劇院。
而劇院裡的那些人,從一開始的大家和睦相處,互幫互助,到後來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在無硝煙的名氣爭奪戰中,變得漸漸對除了金錢名譽以外的東西不再感興趣,不過小女孩的公子,是其當中的一股清流。
“小芙,今晚的戲服,你準備好了沒?”七年已過,當初男子是何樣貌,如今便是何樣貌,一點都沒有因為時間的逝去,臉上因此而染上皺紋,他如今三十出頭的年紀,正當一個男子最最有魅力的年華。
“嗯,公子,小芙早已準備妥當。”小芙臉上帶著對生活充滿熱情的笑意。
她一旁跟著她的蘇楠施,此刻正蹲坐在地,看著當初乾瘦的小女孩如今長成一名剛剛及笄的如花少女,不禁感歎時間的飛逝,同時也感歎自己悲慘的命運,別人都能越長越美,怎麽她無論如何長也是那個狗樣子。
“小狸,你在歎什麽氣啊?”小芙又給了蘇楠施摸頭殺,嗯,被摸後她頓時不感命運不公了,俗話說得好,有得必有失,美貌她是沒有了,但是她可以享受被順毛時的愉悅感啊。
晚上,劇院如同往常一樣座無虛席,那專門給平民百姓觀看的地方也都擠滿了人群。
小芙抱著白胖胖的蘇楠施,立於觀看席上,一如既往專看代稱陶公子的男子的演唱,一如既往似有若無露出癡癡的表情,而蘇楠施,則是一如既往的在心底歎氣。
小芙不知道,不代表她蘇楠施不知道,要說她不得知觀眾席上逢有陶公子戲場便必出現的人,是不可能的;要說她沒有看見那人與陶公子之間微妙的氛圍,是不可能的;要說她沒有遇見那人與陶公子的私下相會,是不可能的。
小芙的公子,貌似已經有了心悅的人,而她那份潛藏心底還未被她徹底發覺的愛意多過敬意謝意的感情,也許可能永無回報。
台上唱戲的男子嗓音依舊,功力卻愈發雄厚,表演也更加真實逼真,很是為觀眾所喜,可惜的是,這秋宴劇院的第一頭牌,幾乎無可能冠在他的頭銜下。
正當戲曲高潮之時,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得劇院頓時鴉雀無聲。
“孽子,你還敢來這秋宴劇院!”來人是一名男性老者。
“爹,您怎會來此?”說話的正是與陶公子有著奇妙氛圍的男子。
“說,你是要跟我回去,還是要我把你的醜事公之於眾!”老者恨鐵不成鋼。
男子聞言,悄悄看了舞台上的陶公子一眼,心下無奈,為了他的戲路順暢,他不得不跟著他爹回去。
他們走後,戲曲配樂再度響起,只是唱戲人,沒了最初的那份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