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再一次鋪天蓋地而來，近在咫尺之間，趙婉兮的眼神看的那灰衣男子也略感不適，眼底滑過了一抹不甚明顯的愧疚。

  而後又生怕被趙婉兮發現似的，極快垂下眼皮遮擋住，恭恭敬敬地抬手抱拳，行了一禮。

  “在下趙傲，見過皇后娘娘。”

  事實上，趙婉兮其實並沒有那麽脆弱，之所以表現的格外明顯了一點，一來在場的人中有花疏影，算作自己人，掩飾的不多。

  二來，也是因為驟然之間失望的緣故。

  幾乎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哪知就在她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就聽到了對方這話。

  “趙傲……”重複著對方自報家門的這個名字，趙婉兮禁不住一臉狐疑之色。

  “你認識我？”

  同適才那點兒令人難以覺察的隱秘愧疚相比，此時的灰衣男子恢復的倒也是極快。面對著面前人的疑惑，他解釋的不慌不忙。

  “在下是蘭熙公主身邊的暗衛，自然認得娘娘。”

  冷蘭熙身邊的暗衛？

  再看看只在一邊沉默不語的花疏影，這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也就不難解釋了。雖然在證據面前，所有的猜測都被打消了，可是冥冥之中趙婉兮依舊還是不想放棄。

  緊盯著對方那張臉看了半響，最後才徐徐道：“不過只是個暗衛而已，有那麽見不得人嗎？”

  她這話，自然說的是對方在被察覺之後轉身就想跑路的作為，倘若是她動作稍微慢上那麽一點兒，此刻可就逮不到人了。

  聽他這話，還不等那灰衣的趙傲有所反應，站在兩人身後的花疏影嘴角反倒是率先抽了抽。也正是因為這一個輕微的動作，成功讓趙婉兮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他這邊。

  “花疏影，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明明前一刻關注點還在這個自稱趙傲的暗衛身上，哪知話題說換就換了。

  好在大家多年交情，加上花疏影反應也不慢，目光快速地從那暗衛臉上掃過，極快地跟他對視了一眼之後，便鎮定自如地答。

  “嗯……回來也有幾日了，不過因為眼下京中局勢緊張，宮內更是危機重重實在不易回去，故而我才一直停留在外，準備伺機……”

  “那這段時間，你便當真一次也沒回過宮嗎？還有我在宮外的行蹤，也一直了如指掌？”

  “額……這個……”

  對於花疏影來說，趙婉兮的問題不僅跳躍的厲害，還有些莫名的稀奇古怪。他的思維明顯有些跟不上，一張俊臉上不其然地出現了輕微的呆滯。

  目光再一次下意識地看向那名叫做趙傲的暗衛。

  好在他有點懵逼，對方的頭腦倒是還清楚的，見狀，眼底閃現過異光，很快便主動接過了趙婉兮的為難，對答如流。

  “花公子的確不曾入過宮，倒是在下曾奉命潛入過宮中。還有在宮外那幾次，以及……”

  “所以說，那個人，就是你麽？"
  所料沒錯，此前救她的人，果真不是夜風塵。難怪雖然容顏有著明顯的變化，但是從見著這趙傲的第一眼起，她就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原來如此。

  可明明是他救了她，卻又為何將功勞推給夜風塵？
  還有花疏影什麽時候，跟烈焰島的人又有了聯系？
  謎團這東西，解開一個又是一個，即便是一一去問，也未必就能得到答案。就算得到了，其中的真偽也未可知，這一點，從花疏影回避，讓趙傲出面來回應她，已經可見一斑。

  趙婉兮原本還想著要一一追問的，只是想了想，又放棄了。

  與其要面對那麽多的未知，還不如……自己親自去逐一搞個清楚。

  想通了，整個人也就輕松了不少，看著對面好似如臨大敵的兩人璀璨一笑，毫無壓力地結束了這種試探的話題。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了。救命之恩，日後若有機會，必當全力感謝。”

  “皇后娘娘客氣了。”

  暗衛趙傲的回應，分明就是默認了趙婉兮此前說那個數度救了她的人，就是他的猜測，這原本是好事兒。

  無奈本該是確認大功勞的時刻，那趙傲竟始終微低著頭，不再跟趙婉兮對視。

  其實仔細想想，除了一開始追出來堵到人的第一眼之外，對方似乎就一直都是這個模樣，始終都回避著她的目光視線？

  饒是從那張人皮面具上看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趙婉兮也依舊還是饒有興致地盯著不放，略一點頭，認認真真地盯著那個名喚趙傲的暗衛看了許久，遂正兒八經地漠然開口。

  “本宮這次算是徹底記住你了，所以，若是下次再有見面的時候，你也不用再換臉掩飾。”

  一句話，不僅說的似是而非，還另有深意的樣子，眼看著趙婉兮說完之後便走了，一側的花疏影一張俊臉神色不斷變幻莫測。

  再看那趙傲，神情依舊木然，讓人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微垂的雙眸深處，也是黑沉一片，猶如深不見底的寒潭。

  唯一能讓人捕捉到點兒不同的，倒是他周身的氣勢，從趙婉兮離開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有了輕微的變化，帶著某種讓人難以言明的壓抑，越來越沉悶。

  很快就讓站在他身邊的花疏影有些受不了了，誇張地齜牙咧嘴後退了兩三步，見著對方壓根沒有任何反應，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之後，又訕訕恢復正常，一秒正經臉。

  甚至為了顯得自己深沉不輕浮，開口言語之間，略帶嚴肅。

  “其實……你這又是何必呢？明明關心，卻非的要這麽藏著掖著，不至於罷？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我覺著，她足以擔得起你的信任。”

  因為這句話，那趙傲終於還是動了。

  淡漠著一張臉看過來，視線在花疏影臉上掃了一圈，看樣子原本是壓根沒打算開口的，不過片刻之後，不知怎麽的又臨時改變了主意的樣子，唇角微動。

  “的確是不至於，只不過……”

  比起花疏影言語之間的那點兒嚴肅來，趙傲話語裡頭的轉折，可就要深沉的多。一字一句，似帶著讓人看不見的千鈞之力，落地有聲。

  “你也說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我，半點兒風險都不想冒。莫說此事還關乎到了南麟的存亡，即便是是危機到她生死的隱患，我也定然不會有所縱容！”

  有些人，天生不同。

  氣場，氣質，還有骨子裡頭散發出來的霸氣。

  明明是幾句尋常的話語，眼下局勢差不多已經明朗，即便是他不說，花疏影自認，也了解清楚了。可偏偏就從對方嘴裡頭冒出來，便生生被升華了一個層次。

  不得不說，這樣的層次，他肯定是心有余力不足了，羨慕嫉妒的情緒交織下，他忍不住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吐槽的十分乾脆。

  “就你這還叫不想冒風險？已經足夠刺激驚心了好麽！”

  說完，忽而想到了什麽，眼底竟浮現出了一抹看好戲的壞笑，一手摩挲著下巴，眯著眼睛盯著眼前的人看，滿臉向往的神情。

  直到對方一記冷眼瞪過來他才堪堪有所收斂，蜷起拳頭擱在唇邊假裝咳嗽了兩聲，收起了滿腔唯恐天下不亂的戲謔，狀似無奈地攤了攤手。

  “算了，具體還是自己你拿主意，反正依著你雷打不動的性子，我也沒那信心能說服你放棄。不過我可事先奉勸你一句，很多事情並非就一定像是你所想象的那樣，萬一到了最後你發現……”

  “寧瞬那邊已經傳來了準確消息，此次在南麟暗中相助歐陽晟乾的人，正是那人，所以你覺著，我還能顧忌得了以後如何？”

  眼下最要緊的，是快刀斬亂麻，先把眼前的危機給清除了好麽。

  “還有那些江湖人……”

  莫約這個問題當真讓灰衣男子趙傲十分頭疼，雖然帶著人皮面具，他的臉上沒有清晰的情緒流露出來，但是瞳孔之中的暴戾卻是顯而易見。

  還有清晰的殺意。

  然後又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哼，當真覺著，我南麟朝堂沒人了麽？”

  說完，他垂眸想了想，再度將目光投向花疏影時，情緒已經平穩了許多。不過出口的話語，卻依舊帶著隱隱的寒意。

  “至於她那邊……倘若有半點兒消息走漏，我便全都算在你頭上！”

  花疏影：“……喂不帶這樣的啊，我明明是被迫……”

  灰衣趙傲：“嗯？”

  花疏影：“……好吧，我不廢話，我知道這事兒我也有份……”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一朝上了賊船，後面就是無休止的麻煩事兒，典型的什麽事情都讓他來背鍋的節奏。

  看得出來，對於這項使命，花疏影內心是內拒絕的，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忍不住在嘴裡暗暗嘀咕，碎碎念。

  “真是，我都招誰惹誰了？合該欠你們的？我自己可也是有娘子閨女的人……不過話說回來……哈，不知道等這事兒了了，這兩人之間又能鬧出什麽么蛾子來？”

  莫名有點期待啊。

  嘴裡雖然嘟嘟喃喃著，不過他腳底下倒是沒有半點兒遲疑，幾個閃身間便出了青藤小院。

  等到他人走了，自稱趙傲的男子才長長地出了口氣。而後慢慢抬手，撫上自己的側臉，在下巴邊緣處停留了許久。

  隨即手指微動，在那一處摸索著什麽，臨了又毫無征兆地突然頓住，轉過高大的身影朝另外一邊望了過去。

  那一處，正站著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上官毓，兩人目光對視的一瞬間，上官毓拱了拱手，腰身微微彎了彎，雖然始終沒有開口說話，可是那派恭敬之態，卻是清清楚楚。

  林巧玉到底是心疼女兒，知道趙婉兮此前被人囚禁，不僅精神緊張，人肯定也遭了不少的罪，便為她備了許多補身子的吃食。

  倒也不只是說說而已，幾乎每一樣都是她親自下廚張羅的，有瓊兒在一旁打下手，不消一個大半個時辰的功夫，便擺滿了一桌子。

  正要去叫趙婉兮，她自己倒先找過來了。

  能順利回來，實在是慶幸，到了此時此地，算是暫時解除了危機，可以稍微安心。無奈趙婉兮腦海中那根緊繃的弦依舊還是沒能完全松懈，依舊緊著一大半。

  仰頭看看已經過去了大半的夜，她明知自家便宜娘親的心意，卻實在沒法子悉數去領，隻匆匆喝了一碗湯，就趕去了上官毓的書房。

  這一閉門密談，直至晨曦微露。

  守在外頭的林巧玉跟瓊兒也是幾乎一宿沒睡，將個飯菜熱了好幾遍，好不容易盼到門開人出來的，時間已經差不多，即便是趙婉兮趕著回宮，可在自家母親盛情難卻之下，還是動了筷子，稍稍用了幾口飯食。

  又因為心中有事，始終如鯁在喉，難以下咽。

  青藤小院距離皇城其實並不遠，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加上清晨人少，怎麽都不會耽誤工夫。

  可是等到出了門，趙婉兮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京城的實際情況，竟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峻的多。不過也才不到兩日的時間，街面上巡行的兵將，竟然比她出宮那日，又整整多了一倍不止。

  似乎駐扎在城外營郊的人馬，一夕之間全都被調遣了過來，這些人不止佔據了幾條主街，甚至就連昨夜還沒波及到的小巷子，巷口也守了人。

  嚴陣以待的模式，一眼望上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張光明正大鋪開的網，只等著想要捕捉的那隻獵物往裡頭鑽。

  也虧得瓊兒手上拿著趙婉兮的皇后令牌，坐在馬車門口旁邊開路，裡頭的趙婉兮才沒有被限制出行或者是轟下去，可即便是這樣，一路折騰下來，等到了宮門口，日頭差不多也已經起來了。

  這一路走下來經歷了種種，也讓趙婉兮的情緒變得異常低落。

  南麟沒多久以前才剛剛遭遇了一場災難，她甚至都還記得那個時候的京城，是何等的慘淡，堪稱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