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兮只能堪堪頓住腳步，眉眼不善地遞過去一記警告的眼神。

  “王爺何時來的，本宮竟沒察覺，此前宮人去送帖子，未在未央宮見著您，還道是貴人事忙了。

  ”若是猛然之間，趙婉兮的反應的確是稍微有那麽點兒過激了，那麽就不得不說，她這番話，明顯是另有別意了。

  此前瓊兒前來稟告的時候就明說過，送帖子過去時歐陽晟乾人並不在暫居的未央宮，而是在長菁宮。

  而趙婉兮此時故意提起，就有些警告的意味了。

  即便是叔侄，即便是娘家人，也總該有個底線，歐陽晟乾連日來時常待在長菁宮中，終歸是不妥。

  好歹歐陽華菁也還是冷君遨的妃子，別的不論，就依著兩國眼下微妙的關系，他也總該避嫌。

  此時趙婉兮當眾故意說這話，分明就是在挖坑，在給歐陽晟乾警告。

  哪知歐陽晟乾卻壓根不理會這點兒威脅，依舊笑的異常淡定，除了眼底那種掠奪侵佔的氣息讓人十分不喜之外，明面上看著，依舊還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

  應對趙婉兮時，也不緩不慢，不僅全無半點兒心虛，還帶著令人捉摸不透，氣定神閑的篤定。

  “聽聞婉兮皇后此次設宴，乃是跟本王有點關系，故而特來看看。

  ”言語之間，又意味深長起來，“既然是你設宴，便是當真事忙，也合該要來看一眼。

  ”趙婉兮：“……”她旨在指責歐陽晟乾圖謀不軌一事上，結果對方竟然當眾跟她攀談起交情來？若是旁人心思稍微活絡點兒，又該怎麽想？難怪冷君遨此前會那麽生氣，趙婉兮覺著，自己其實也是真的生氣。

  心緒不虞，眉眼刹那間一片冰涼，因為趙婉兮的情緒變化，還有歐陽晟乾的刻意引導，圍繞著他倆之間的氣氛，明顯有點曖昧的僵硬。

  尤嫌不夠，後者甚至還垂眸輕笑，以更為低沉的語氣，以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繼續挑戰著趙婉兮的底線。

  “真是沒想到，婉兮皇后竟對本王如此關心，本王……受寵若驚。

  ”好好的一句話，愣是被歐陽晟乾給說出了九曲十八彎的曲調，尾音微挑，讓人莫名就覺著心癢難耐。

  可惜那點兒小技巧，聽在趙婉兮的耳朵裡頭，卻全部都成了滿滿的惡心，在這個本該顧全大局，忍氣同聲的場合，她仰起頭勾了勾嘴角，薄涼果斷而狠絕。

  “本宮突然發現，九王爺當真十分擅長……給自己臉上貼金！”簡直就是不要臉到了極致！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眼下這種情況，讓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將巴掌招呼到對方臉上去。

  不過趙婉兮也沒一味地忍著，到底還是口嗨出了點兒濁氣。

  關心他？她吃飽了閑著沒事兒乾，撐得慌？眼底的譏諷清晰而明顯，絕對不會讓人有半點兒誤會啥的，懟完了歐陽晟乾，趙婉兮忽而心下一動，下意識地就扭頭，望向已經落座的冷君遨。

  她可還沒忘記，上次就因為歐陽晟乾的逾越，冷君遨那是發了多大的火，這次比較起上次來，可是過之而無不及。

  當眾調戲她這個南麟皇后，這得是多大的事兒？依著冷君遨的性子，怕是……要出事！此前一直沒有出聲，該不會是……潛意識裡有了不太好的預感，趙婉兮緊繃著脊背，就怕一個不小心把事態給鬧大了，畢竟那一次強硬下令剁了西岐弓弩手大拇指的人，可也是冷君遨。

  這一次對面的人畢竟是歐陽晟乾，要是為了她再出點什麽事，別說是真的不好收場，怕是她這個禍國妖後的名頭，也得給坐實了。

  想的謹慎，趙婉兮禁不住滿心擔憂，然而，等她徹底回頭，看清身後的景象時，真個人卻是如遭雷擊呆若木雞。

  身後的高位上，冷君遨一早便攙扶著歐陽華菁落了座，莫約是因為她此前說了累的話，此時正予以關心，端了茶盞親手喂她。

  兩人甚至還湊在一塊低語，她這邊的情況，壓根就沒有引起對方絲毫的注意。

  那份雖然看似在若有若無地隱藏，實際上依舊很明顯地被表現出來的和諧跟寵愛，落在趙婉兮的視線裡，差點就灼了她的眼。

  直到歐陽華菁莫約是察覺到了什麽，涼涼地掃過來一眼，迎上趙婉兮隱晦不明的眼神，在冷君遨耳側極快地說了一句什麽，那個男人方才舍得轉了下頭。

  眼神疏離陌生，語氣更是薄涼至極。

  “皇后可是跟九王說完話了？若是寒暄完了，便都就座罷，這麽多人等著呢。

  ”寒暄？她在殿內一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歐陽晟乾如此輕浮地調戲，在冷君遨口中，竟然就成了寒暄？這得是多大的豬蹄子才能說出這等不痛不癢的話來？！會心一擊，短短一語，卻化成了利劍，直往趙婉兮的心窩子裡頭捅。

  刹那之間，就是看不見的鮮血淋漓，疼的趙婉兮逐漸褪盡了臉上的血色，差點扭頭就走。

  這什麽混帳玩意兒，大不了不伺候了！仗著誰離不開誰呢？心裡這麽想的，人也是這麽做的，被冷君遨一語刺激的差點失去了理智，趙婉兮驀然握緊了袖中的五指，就要抬腳。

  步子都邁出去了，眼角的余光卻又瞥見了跪在一側的白憐。

  不論是帝後之間，還是皇后跟西岐九王之間的互動，詭異程度，可謂是十分明顯了。

  能受邀出席宴會，有資格榮幸跪在這裡的人，那些臣婦誥命們，哪個不是人精兒？縱然有冷君遨金口一開讓他們起身，可察覺到氣氛不對，一個個依舊是噤聲做鵪鶉狀，就怕聽到什麽看到什麽敏感的東西，回頭再被和諧了。

  跟她們比較起來，白憐的功力，多少就弱了一些，大概也是真的驚訝到了，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掩飾，就那麽愣愣地仰著頭。

  看看趙婉兮，又看看上首的冷君遨，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不是單純的心災樂禍，更多的反倒是錯愕。

  就像是完全沒有料到，趙婉兮竟也會遭遇到如此對待一般，眉裡眼裡，全都是震驚的不解。

  被她那份震驚給影響到，趙婉兮腦海中猶如劈過一道閃電，迷霧被破開，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終於露出了那麽點兒輪廓。

  被失望跟怒火遮蓋住的眼神，也瞬間恢復了清亮。

  不對，事情……好像沒這麽簡單！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剛剛冷君遨是喚她……皇后來著？可是……明明……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個口子，便如同開洪泄閘一般，再也擋不住，因為那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趙婉兮邁出去的腳步也重新收了回來。

  僵硬著身體一點點地轉身時，後背一陣陣地往外滲著涼汗。

  高位之上，冷君遨隱忍著滿臉的不耐跟不滿，眼神是純粹的冰涼。

  這……本不應該如此！眼皮狠狠地抽動著，趙婉兮神色變幻莫測，看得冷君遨緊蹙著眉頭，最後一點兒耐性，也總算是徹底消耗殆盡。

  “皇后還站在那裡做什麽？不是你設宴邀請了朕跟麗妃，九王以及諸位閨秀們前來麽？此刻這般呆傻，又是所謂何來？”聽得出來，冷君遨這話，明顯是有點想要為趙婉兮找場子的意思，雖然話裡話外都是指責，也想跟關心靠點兒邊。

  只是可惜似乎並不成功，這關心的不僅生硬，還完全變了另外一個味道。

  倒是趙婉兮，被他這話這麽一刺激，腦袋算是清醒了過來。

  不管心底是何等想法，都暫時收拾的好好的，既然對方指責，也就真的福了福身，算作是請罪了。

  “是，臣妾一時失神失態了，諸位都請入座吧。

  瓊兒，吩咐下去，正式開宴！”說完，又朝著始終盯著她看的歐陽晟乾微微頷首，“王爺也請入座，今兒個這宴會，算是我們南麟對您一番誠心的歡迎，還望王爺能夠喜歡。

  ”之前準備要設宴的時候，為著謹慎考慮，趙婉兮其實並沒有打算利用南麟的閨秀，要將私自做主要跟歐陽晟乾聯姻的事情擺到明面上來。

  多少也有點顧及到冷君遨，怕自己鬧得太狠，他不好收場的意思。

  但是依著現在這個架勢……她如果不鬧騰一點兒，貌似有些對不起自己啊。

  心思稍稍黑化，她竟也一改之前對歐陽晟乾毫不掩飾的厭惡，變得客客氣氣起來，以眼神示意一眾的閨秀們，別有深意地彎了彎眼。

  “本宮此前聽聞王爺眼光極高，鮮少能有入眼之人，希望這次，能不辜負本宮苦心。

  ”這是自然，便是眼光極高，不也一樣還是有了心動的人？聽著趙婉兮的話，歐陽晟乾嘴裡差點一飄，就順著她的話鋒給跑了。

  將要開口的一瞬間，便觸及到了趙婉兮的眼神。

  堪堪住口，他眉梢微微挑動了一下，面上有詫異一閃而過。

  不過隨即又淡笑點頭，似乎並不將趙婉兮將要做的事情，給放在心上的模樣。

  臨出口的話，也生生變了一個腔調。

  “自然，只要是婉兮皇后為本王特意準備的，本王自然是不勝榮幸，欣喜萬分。

  ”特意兩個字，被他咬的很重，不過這一次，趙婉兮卻再沒受他的激將，隻當是自己什麽都沒聽到，徑直就朝著上首自己的位子上走過去。

  都將要落座了，位子都焐熱乎的歐陽華菁這才後知後覺地福福身，也不站起來，笑容詭異。

  “臣妾身子實在不便，未能給皇后娘娘行禮，還望皇后娘娘……切勿責怪。

  ”裝腔作勢！“無礙。

  ”不過只是行個禮而已，不見得就是什麽大事。

  而且現在要緊的也不是這個啊，反倒是……因為今晚的異常，趙婉兮對於冷君遨的關注，不自覺地就變得格外多了起來，歐陽華菁對自己無禮，從適才一系列的過程中，幾乎沒有懸念，他肯定是會淡漠以對。

  這一次，因為距離比較近的緣故，她看到了，就在自己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冷君遨看似無動於衷的臉頰，稍稍抽動了一下。

  似乎，是對她如此回應歐陽華菁的態度有所不滿？這個男人，還真是……有夠能涼人心的。

  比較起適才跟歐陽晟乾之間的交鋒，跟冷君遨之間這點兒異常，就顯得隱晦的多，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趙婉兮的失神也是在轉瞬之間，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今日的宴會，是以她的名義舉辦的，作為絕對的主人，趙婉兮自認，自己絕對不能亂！隨著她一聲令下，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殿內的氣氛，果然真就活躍了起來，殿下一眾人隻當是沒有看到半點兒不該看的，人人面上堆著笑意，在自個兒位置上就座。

  便是有那麽一兩個定力不太好的閨秀們，用好奇的目光暗戳戳地在趙婉兮跟歐陽晟乾身上掃視，也被自家長輩給拍了回去。

  隨後歌舞登場，宮女們穿梭著上菜上果品，此前令人奇怪的一幕，成功被掩飾了過去。

  照舊還是趙婉兮打頭，眼見著氣氛差不多了，便拿起案前的酒杯，率先開了詞。

  因為心中有芥蒂，第一個矛頭，自然是直指歐陽晟乾而去。

  畢竟，這也是她專門為他準備的主場。

  “今貴客臨門，本宮特邀大家齊聚一堂，日後提及，定然也會是佳話一段。

  在場的都是我南麟的世家貴女們，王爺可得好好看看，相較起西岐的貴女們來，可還能平分秋色？”歐陽晟乾這個人，一向就是心懷不軌，只要給他開口的機會，定然不會說出什麽好話來。

  故而趙婉兮雖看起來是在同他攀談，但實際上卻並沒有給對方接茬的打算，說完之後，又朝著冷君遨道：“聽聞為了這次的宴會，各位閨秀們都準備了不少拿手的節目，若是皇上沒意見，不如讓她們一一表演，也好讓王爺挑選？”先是用一段佳話映射，後面直接又是用上了挑選的字眼，其中的意思，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該能聽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