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子雪白的脖頸上,不知何時纏了一個玉佩,有它的貓爪大小。
周歡摘下來一看,上面刻了拜月樓三字。
是什麽時候放上去的?
就在她兀自沉思時,門被從外面踹開了。
玄月掃了眼屋內,對周歡喊道:“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周歡將玉佩放到袖中,又抱起團子,沉穩的道:“走。”
二人剛出去,就看到官兵已經湧到二樓的走廊,她們立馬轉身回了屋子。
“從窗戶走。”
玄月當即立下,拉著周歡從窗戶跳了下去。
彼時外面圍滿了看熱鬧的,自是發現了這一幕,對他們指指點點,很快就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周歡回看了一眼,腦筋快速轉動,“我們往人多的地方跑。”
但是他們一往人堆裡衝,那些人像躲避洪水猛獸般紛紛散開,根本不給他們藏身的機會。
眼見著就要被抓了,突然從一處黝黑的巷口走出一輛華貴的馬車。
“上車。”
溫潤的嗓音自馬車傳出,周歡神色一凜,把玄月一並拽了上去。
車內色彩是明豔華貴的,明黃帳簾垂下,絲滑的皺褶如風掠過湖面堆砌的波紋,清晰而線條分明。
塌上的人用一床錦被裹著身子,頭戴冠玉,貌若潘安。
啟風眠從錦被中伸出略微蒼白的手,分別給二人倒上熱茶。
“剛才路過看到你在被官兵圍堵,我就自作主張把你們接上來了。”
直到他開口,周歡才確定眼前的人就是啟風眠,不禁疑惑,“我聽人說你被皇帝接回了,怎的又來西域了?”
他彎唇一笑,“我夜觀天象,發現西邊有異象就在聯系到皇上後,與鎮守江源的將領匯合,讓他們帶我來此處,沒曾想剛到就看到官兵動-亂,不僅亂殺中原人,還百般阻攔我們進入。”
玄月始終正襟危坐,一聽到有將領前來,心中一喜,烏鴉眉毛都揚了起來,“有將領派兵鎮壓,區區一個蠻荒之地,還不手到擒來,主子不會有事了。”
周歡多看了啟風眠一眼,看他眉頭凝著淡淡的愁緒,眸色一沉,掀開簾子去看。
外面已經亂作一團,先前追殺他們的人,和中原的將士打在了一起,偶有殺紅眼的人亂砍百姓,倒下的屍體血連成了河,衝刷著青石板路。
“動-亂好平息,但這座城上空環繞的無辜亡靈如何平息。”
啟風眠長歎一聲,將簾子拉下了。
在落下前,一個渾身是血的人突然看到了他們這裡,一張臉只有一雙眼睛還算白皙,卻閃著癲狂的神色,朝他們信步而來,嘴中嘟囔著,“殺!殺!殺!”
手中的長劍垂到青石路上,都擦出了火花,眼見著他就要靠近,臉上顯出獰笑,突然一道白光劃過,他左胳膊被殘忍的砍斷,他卻隻悶哼一聲,繼續往前走,一直到馬車跟前,緩緩抬起長劍。
周歡的呼吸幾乎停止,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
噗呲。
一柄長劍洞穿他的身體,猩紅的熱血濺上了簾子,還有周歡沒來得及閉上的眼。
“末將來遲。”
湯陽持劍半跪,粗獷的聲音像高原的狼嚎,即便刻意壓了幾分,卻仍叫人膽寒。
啟風眠擔憂的掃過她的面龐,啟唇,“外面形式如何?”
身處在這人間地獄中,即便不問大家也心知肚明。
湯陽神情略帶疲憊,緩緩開口:“已為大人開了一條通往中原的路,請大人快些上路。”
避重就輕的回答,看來形式很嚴峻了。
啟風眠唇角微動,明澈的眸子看著風卷起的簾子,鄭重說道:“湯將軍保重。”
周歡看他沉默那麽久,以為是要提點幾句,誰知竟是這句,見他仿若被掏空一般頹然的望著窗外,心猛的被揪起。
“有些人命有定數,躲不過的,你不要往心裡去。”她聽自己如是說道。
原本暗淡的眸子閃過一道流光,啟風眠微微回眸,歎息道:“我這一輩子看透太多,但就是因為這樣卻不能也無法救他們,你知道是什麽感覺嗎?”
車軲轆碾壓過青石鋪就的路,茶盞中的水不少濺在外面,一如周歡的心,漂泊無依,“知道。”
她重生一次,知道很多人最終是以何種結局收場,有些可憐的她也想過要救,但真到那時候她也只能選擇沉默。
上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是讓她將犯下的錯事全部改過,而不是當個濟世菩薩,四處救人。
命裡的定數,她懂。
啟風眠覺得嗓子有些乾澀,喝了杯茶潤潤喉,蒼白的唇稍稍紅潤了一些,“我會把你們送出西域,待你們和拜月樓的人匯合後,我便離開。”
他是說給玄月聽的,打從馬車移動,她便焦灼的看著窗外,生怕錯過了什麽。
玄月聞言繃緊的弦稍稍松動,連忙道謝,“今日的人情,拜月樓記下了,來日定會奉還。”
“不用,隨手的事。”
啟風眠唇角勾起,雙眸睜開了些,朝團子擺了擺手。
小家夥自從進來後就老實的很,估摸是外面的聲音把它嚇住了,躲在角落裡,害怕的看著三人,見他在招自己,它遲疑的伸了伸腿,最後還是過去了。
“幾日不見吃胖了,看來它不像湯圓,不愛外出隻喜歡呆在府邸。”
啟風眠摸著它的白肚皮,眉眼溫柔了些許。
看著他懷中的團子,周歡突然想起了玉佩,剛才她沒來得及問,這會兒正好可以找玄月打探下玉佩的事。
便從袖裡掏出玉佩,伸到玄月跟前,“這東西你見過嗎?”
貓爪大的玉佩是用雲母石切成的冰晶模樣,它的來歷玄月再清楚不過了,“這是主子的貼身之物,平日不離手的,怎麽在你這裡?”
看來她猜的不錯,銀月在離開客棧前,趁她不注意套到團子頭上了。
“它有什麽用?”周歡鳳眼眯起。
玄月神情飄忽,顯然在想別的事情,隨口道:“見玉佩如見拜月樓樓主本尊,可以隨意調派拜月樓的人,即便不是本派的人,也可。”
周歡收回玉佩,心裡對銀月又氣又無奈,他竟不說真話,當時在衙門是怎麽說的?說他也不清楚瑤池垌的人在那裡,現在來看,他分明是確定還知道會挑起事端,才事先給她打點好了。
這倒讓周歡不知說他什麽好了,又摸了摸袖裡的玉佩。
玄月似乎回了神,後知後覺的詢問,“主子為何要把玉佩給你?你不會是偷的吧?”
末了她還心有不甘的給周歡扣了個帽子,心底篤定她就是偷的,不然主子怎會將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一個外人,而不是交給她?
即便不動腦子,周歡也能從她梅乾菜的臉上讀出來,淡淡開口:“那要問你主子了。”
啟風眠看二人劍拔弩張,大有鬧起來的架勢,插嘴道:“穿過前面的山丘應該就是你們和大部隊匯合的地方了,二位小姐先收拾一下吧。”
玄月柳眉微蹙,“你怎麽知道前面就是?”
她明明記得自己沒跟他說過去哪裡匯合,而且他又沒看窗外,是怎麽知道到哪兒了?
啟風眠微微一笑,“有時候眼睛不一定有腦袋亮。”
他看了眼周歡,二人會心一笑。
倒是玄月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道:“你這人說話怎麽這樣?讓人雲裡霧裡的,怪不得主子讓我們遠離神棍。”
周歡神色一緊,朝他賠笑道:“她這人就這樣,沒個心眼。”
“在雲橘波詭的天下,能保持純真的心境屬實難得,我羨慕還來不及,怎會跟她計較。”
啟風眠眼底一片黯然,他是真的羨慕。
周歡沒想到一句解釋扯到了他傷心事,趕忙圓場,“很多人也羨慕國師有隻天眼,可能凡事有失必有得,這就是所為的大衡。”
“此後你就是我啟風眠唯一的知己。”啟風眠眸光微亮,眼中像煙火般絢爛。
玄月聽不懂他們的對話,拉開簾子關注著外面的動靜,看快過山丘了,急哄哄的道:“快停下,要過了。”
車夫聞言講馬車停聞,隨行的士兵搬了個馬登。
玄月率先跳下去,周歡拉開簾子又放下,回眸道:“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啟風眠垂眸,一個白面小生從她身側進去,將文房四寶擱在桌上,他提筆寫了幾字,複而開口:“鎮守沅陵,盡可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沅陵是在西域歸屬梁國前的邊境,如今卻成了鎮壓暴亂的要塞。
周歡算是明白為何他深受百姓愛戴了,明明身受重傷,卻忍受舟車勞頓之苦前往戰場,完全將生死拋之度外,反觀周歡她是做不到的。
“一定要小心,我在京城等你的消息。”周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簾子放下了。
這樣一個頂好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目送著馬車遠去,周歡才跟玄月一並去玉蘭樹下等待。
日上三竿,官道不見人影,玄月不耐煩的踢著日子,嘴巴算著時辰。
周歡向遠處眺望,心中升起忐忑,“他們為什麽還沒來?”
“按理應該比咱們提前到,他們是從沅陵來的,早知道這麽慢,就讓神棍捎我們一程了。”
玄月心大沒想太多,直接坐在地上,托著下巴看雲彩。
在她懷裡的團子剛剛蘇醒,周歡還沒埋怨,它探頭嗅了嗅,頓時毛發倒豎,跳到她腳跟拽著她到一處灌木叢。
“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