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城的街道上因為宵禁，所以並沒有什麽人。也正因為這樣，步履匆匆的周歡完全沒有任何的阻礙。

  推開房門，醫館裡冷冷清清，唯一的兩個跑堂的小廝正在擦桌子。

  見到銀月和周歡出現之後，那兩個人恭恭敬敬地點了點頭又各自忙碌。仿佛，這裡的事情和他們並沒有什麽關系一樣。

  周歡歎了一口氣，神色匆匆地看了一眼就轉身上了二樓。推開房門，裡面一股濃厚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頓時，周歡隻覺得自己胸口憤懣，好像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她的呼吸一般。目光所及的地方，養父正躺在那裡，臉色蒼白，渾身是血。

  “父親。”周歡愣愣地站在那裡，仿佛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麽辦。

  “歡…歡兒，你來了。”養父仿佛很是痛苦，說句話都是大口喘氣。

  一旁的養母看到自己的丈夫這個樣子，頓時淚如雨下，她顧不得自己胳膊上鮮血淋漓的傷口，連忙伸手按住了養父胸口上的傷口。

  仿佛那樣，血就不會流出來了。

  “父親。”周歡一下子跪倒在養父的面前，只是渾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突然，她轉身對著銀月說道：“銀月，你快讓你的人來救救父親，不管是什麽要求我都可以答應。這樣，我把礦山所有的股份全部都給你好不好？”

  周歡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她重生之後唯一的願望就是保護好身邊的人，可是兜兜轉轉她還是沒有保護好養父。

  所以，現在能夠有什麽辦法就養父，哪怕起用自己的命都是可以的。

  銀月站在那裡，衝著周歡搖了搖頭。

  “歡兒，不要再麻煩樓主了，救下我已經很感謝了。”這一次，養父倒是撐著一口氣，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

  周歡轉身，盯著養父。其實她也是懂醫的，方才跪下的時候她就已經摸到了養父的脈搏，現在就算是神醫在世也回天乏力了。

  “我的身體我知道，只是，歡兒，為父最擔心的就是你和你的母親，還有安兒，我……”

  養父突然咳了起來，一口一口的鮮血湧在了嗓子口處，然後染紅了胸前的大片衣裳。

  因為不能開頭說話，所以養父伸手緊緊抓住了自己身旁的夫人。“這些年委屈你了，跟著我，從來都沒有好過過。”

  說完後，養父歎了口氣，目光幽遠仿佛陷入了冗長的回憶裡。不過片刻後，他就突然瞪大了眼睛盯著周歡，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似乎無法開口。

  周歡淚如雨下，她從未親自送別過任何一個親人。上一世養父和養母客死異鄉一直都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只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感覺會如此難受。

  “父親，你是說要讓我好好照顧母親和安兒嗎？”

  盡管周歡很不想承認，但是她還是明白，養父強撐著應該就是要囑托後事了。

  果然，養父的眸中多了幾分動容，而後又艱難開口說道：“放下……”

  看著養父痛苦的模樣，已經自己手中越來越多的鮮血，淚水肆意在眼眶的養母哽咽著聲音說道：“歡兒，你父親不希望你背負著仇恨，你和安兒都應該簡單快樂的活下去。”

  聽著自己夫人的話，養父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然後終於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這一生，這一人足以。

  “父親，女兒不孝。”

  沒有好好的保護你，沒有來得及報答你的養育之恩，沒有好好地陪著你下盤棋……

  周歡起身對著養父的遺體磕了一個頭，她用力的砸在了地上，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歉意。

  突然，周歡被一個溫熱的雙手給接住，她抬頭髮現是養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

  “歡兒，母親很開心你這麽懂事，也很慶幸有你這個女兒。”養母說著，伸手抹去了自己臉上的淚水。

  可是她的雙手因為方才的動作，早已經染上了鮮血，所以一碰到自己的臉，臉上卻也是猩紅了一片。

  周歡總覺得，自己一向溫順的母親可能要做出什麽不同以往的決定的時候，養母卻突然看著周歡笑了。

  “這些年母親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但是現在母親求你，保護好安兒，如果可以了卻了你父親的心願？”

  周歡心中酸澀不已，“母親是說當年的冤案？”

  “這些年雖然你父親不說，可是我知道他心裡壓著很多事，家族的毀滅，就他一個人僥幸逃生。這些年我們一直都在安穩度日，可是他們還是不放過我們，還是不願意……”

  說著，養母抓著周歡的手越發用力。

  一旁的銀月一直垂著眸子沒有說話，但是心中卻也在思索著。如果他猜到沒有錯，養母口中的事情，或許和當年宮廷的那件事也拖不了關系。

  “歡兒，母親要你答應我。”

  養母從來沒有這麽認真的說過一件事，周歡無奈，也隻好點了點頭。

  “母親，這些事，就是你不囑咐我，我也會去做的。”

  養母終於松了一口氣，然後她轉過身去給養父整理衣服，全然忘記了身後的人。

  周歡一直沉默地站在房間裡沒有說話，她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也沒有來得及說什麽。

  過了很久之後，養母歎了口氣對著身後的周歡說道：“放心，娘還得給你父親好好收拾一下，不會那麽容易想不開的。”

  周歡尷尬地點了點頭，還想說什麽的時候，銀月卻突然走過來將她帶了出來。

  走到門口的時候，養母突然停下自己手裡的動作，愣了愣背對著門口的人說道：“歡兒，答應母親最後一件事吧，你父親的死，不要追究了。”

  門口的周歡停下自己的腳步，默默地轉過身子看著那裡依舊忙碌的母親。

  昏暗的燭火下，渾身是血的婦人低著頭，手裡攥著一塊帶血的帕子默默地給自己丈夫拭去了臉上的血跡。

  不過那血跡太多了，帕子一擦反而暈染開了。可是婦人也並不著急，她只是顫巍巍地又從袖中拿出了另外一塊帕子，木訥地繼續方才的動作。

  “母親……”

  周歡不知道怎麽回答養母，讓她放過仇人，那是不可能的。重生一場，她最大的目的就是手刃仇人，所以這個血海深仇她怎麽可能不管。

  聽著銀月和周歡越來越遠去的步伐，養母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帕子，開始用自己的衣袖給自己的丈夫擦臉。

  “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好一起白頭到老的。”

  說著，一顆豆大的淚珠劃到了腮邊。猶記得當初竹馬少年倚斜橋。那時候，一眼即是一輩子。可是誰又能想到，這麽多年了，他們就成了這樣的結局。

  回憶中，他們遇見的場面是那麽的唯美，只是，這一生也只能到這裡了。

  ……

  屋外，周歡固執地收在二樓不遠處的地方，不願意多離開一些。

  一旁的銀月看到這樣的周歡歎了口氣，神色中帶著幾分晦暗不明的神色。“你這樣，幫不到你母親。”

  平日裡他說話就是這樣就事論事，也從未覺得有任何的不妥。可不知為何，看著周歡那樣蒼白無力的樣子，他居然在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安兒呢？”周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一心牽掛在安兒的身上。

  銀月蹙眉，那個孩子……

  二樓最裡面的房間裡，一眾的侍女正圍著安兒侍候著，可是那個孩子卻咬著牙什麽都不想咽下去。

  “安兒？”

  周歡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不過是不到五歲的孩子，平日也是一副乖巧又懂事的樣子。可是，現在？

  他原本白皙的臉龐卻因為恐懼而蒼白異常，葡萄一般的眼睛裡沒有光芒，嘴唇緊緊地咬在一起，唇角都留下了血跡。

  “安兒，姐姐在這裡，不要怕。”周歡以為自己會有多失態，可結果在這個孩子的面前，她卻帶著十足的沉穩。

  纖細的手指摸了摸安兒的頭頂，語氣寵溺地安撫著孩子的情緒。

  “是姐姐不好，沒有好好保護安兒，但是現在沒事了，以後安兒就和姐姐待在一起好不好。”

  說話的時候，周歡一雙墨色的眸子裡滿是堅定的神色。

  “姐姐…”

  哇的一聲，一直緊崩著自己情緒的小孩子終於哭了起來。胖乎乎的小孩子伸著手撲到了周歡的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銀月的人派去護送-養父和養母，路上突然遇到了一群襲擊的人。雖然銀月的人身手都沒有問題，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會在他們離開京城的時候動手。

  最終，養父為了保護安兒，身中一箭，並且那箭頭上還有劇毒。

  讓這麽小的一個孩子經歷這一切，無疑是非常殘忍的。周歡甚至沒有辦法想象，安兒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從這場噩夢中醒過來。

  後來，她才知道，這一生安兒都將深墜此道。

  安撫好安兒的情緒，喂著他吃完藥之後，早已經疲倦不堪的孩子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