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樂器名為編青,是我昨兒個去戲樓聽戲,僥幸悟出的。”周歡雙手奉上編青,眉眼含笑。
老夫人面露震驚之色,她自翎對音律認知甚高,窮其一生隻創了幾首曲子,樂器始終悟不出,自是清楚打造一副新的樂器是有多難。
不禁搖首歎息:“怎會是僥幸?全天下聽戲懂音律的人太多,能通過樂曲悟出來的能有幾個?看你對音律頗有天賦,明兒個我就遣人尋個有名望的樂師教你,可別耽誤了上天賜予你的天賦。”
周歡特地看了眼周晴,見她臉氣的鐵青,莞爾一笑道:“謝祖母喜愛,歡兒定不負祖母所托。”
柳氏撥弄著衣裳上的繡線,柔聲說道:“三月後就到了桃花令,確實該早些找了。”
桃花令是皇帝的親弟,北海王所設的,每年四月開展,男子鬥詩女子鬥曲,琴瑟和鳴,不失為一份家話。
但她明裡暗裡的一句,卻讓老夫人長了個心眼。
百花宴周歡差點兒得罪了貴妃,難保桃花令不會出事,便改了口,“你說的不錯,我想起來桃花令北海王會邀請晴兒和歡兒二人,不如這樣吧,你們一並與我為歡兒找的樂師學習。”
“謝祖母抬愛。”
周晴得意的雙膝跪地,末了還不忘故意撞她。
即便周歡做了樂器又如何,她已經是個半隻腳踏出去的人,再厲害也沒了聯姻的價值,唯有她是周家拉攏世家的籌碼。
周歡懶得與她計較,做足了禮數便回到原先的座位。
老夫人今兒個被二人哄得開心的緊,滿面通紅的與眾人聊了很多話,直到日上三竿,才放眾人回去。
初春寒意正濃,鞋踩在雪上吃不住力很容易滑倒,周歡一路走的小心翼翼的,連周晴走過來都不知道。
周晴佯裝打滑,哎呀一聲拽住她的袖子,周歡躲閃不及一並栽倒在地。
一個早有準備,一個毫無防范,傷勢孰輕孰重不用猜都知道。
但後趕來的柳氏仿若看不到似的,匆忙叫下人拉起二人,邊給周晴拍雪邊責怪道,“你妹妹摔倒你也不幫一下,不知道這一腳下去很痛嗎?”
周歡嘲弄的看她,像在看跳梁小醜般不屑,“我也摔倒了,自個兒還起不來如何拉她?夫人別太為難人。”
周晴瞪了她一眼,卻不幸拉扯傷勢,疼的淚眼盈盈的,氣勢弱了幾分,“你是我姐姐。”
“姐姐?”周歡好笑的重複,旋即玩味的說道,“周晴你以前不最誠實嗎?今兒個就學會撒謊了?你捫心自問,何曾把我當姐姐看?怕是私底下指名道姓的罵我吧?我可擔不起你這句姐姐。”
周晴眼角余光看到一抹明黃的身影徐徐走來,眼一眨,抖落幾滴淚珠,“你可以不把我當妹妹,但咱們是周家的子嗣,你不給我面子可以,不讓我叫你姐姐也成,但不能無顧扣個謾罵長姐的罪名給我,若讓外人聽到了,不得說咱們周家的閑話。”
她倒是學以致用,把容芝教訓她的話改一遍裝起可憐來了。
容芝氣悶不已,張口要說,卻被周歡拉住了。
“二妹妹,你從前羞辱我時可不是這麽說的,需要我念給你聽聽嗎?”
柳氏眼一瞪打斷了她的話:“周歡你別看在百花宴上出盡風頭就不知你姓誰名誰,我一日是周夫人,就不會看著你們姐妹相殘,剛才你見晴兒倒下冷眼相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對她出言不敬必須道歉!”
二人一唱一和的,白的說成黑的。
周歡冷笑一聲,桀驁不馴的抬起下巴,“如果我說不呢?”
“你!”柳氏揚起的手掌又生生收回,氣的臉色通紅。
“夠了!”
齊衡走到三人中間,看也不看周歡一眼,“你們也不看看場合。”
柳氏垂著腦袋,恭順的說道:“殿下教訓的的是。”
周歡眼一轉立時明白了二人的心思,立時做了一輯。
剛才被周晴拽倒,她的左胳膊鑽心的疼,抬手時手都止不住顫抖,怕是傷的不輕。
齊衡厭惡的翻眼,偏不去看她,而是溫聲詢問:“周二小姐切莫動氣,對這種敗壞家風的膚淺之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柳氏原本還擔心齊衡會豬油蒙心護著周歡,見他如此心下一喜,朝周晴擠了擠眼。
周晴隱忍的點了點頭,眸中晶瑩的淚水在眼窩裡直打轉,十分惹人憐惜,“殿下有句話小女不知當講不當講。”
齊衡不禁皺眉,瞥了眼面無表情的女子,更加厭惡,“說!”
“這是小女的家事,姐姐再不濟也不能叫旁人說道,請殿下高抬貴手,莫要再說姐姐的不是。”周晴聲音哽咽,不時抽噎想保持聲調平穩,誰料更加難以控制。
“周晴!”柳氏蹙眉,旋即雙膝跪地,“是民婦教導無方,讓她頂撞了你,殿下要罰就罰民婦好了,民婦絕無半分怨言。”
真是好一出戲。
周歡冷淡的移開視線,藏於袖中的手淌下幾滴鮮血都不知。
容芝眼尖的瞧見了,立時跪下來:“殿下息怒,事情並不是她們所說的那樣,是二小姐自己倒下時拽嫡小姐一同跌倒,嫡小姐自己都顧不及哪兒能顧得了二小姐?”
“你是說我們合起來欺負你家小姐?你當在場眾人都瞎嗎?”柳氏柳眉倒豎,眼睛掃過下人。
一個下人畏畏縮縮的走上來,卑微的朝眾人行了大禮便跪在地上,“殿下奴婢親眼看到是大小姐看著二小姐倒在地上,自己不留神繼而摔倒的。”
“真的?”齊衡威嚴的掃過下人,但凡有目光接觸,都畏縮的垂下腦袋。
始作俑者不怒反笑,拉起容芝,雲淡風輕地說道,“如果妹妹想要我道歉,那我現在就說聲對不起。“
柳氏沒想到她會這般爽快,怔了一下,旋即板起面孔,訓斥道:“胡鬧!這幾日你就在頤景院閉門思過,什麽時候想通了再出來!”
周歡好笑的看她,一雙眼睛好似洞悉一切,不禁讓柳氏內心警鈴大作。
“歡兒都道歉了,那也該讓二妹妹道歉吧?”
她走向周晴,後者竟朝後退了幾步,眉毛微垂,一臉不解的道,“妹妹這是怎麽了?看到我竟害怕地緊,莫不是做賊心虛了?”
“你休要胡言亂語!”紅縵上前一步將人護在身後,“你剛剛凶著二小姐了,二小姐才會本能朝後退的。”
“那她膽子也太小了吧,需要容芝跟你們重複一遍我剛才說的話嗎?”周歡懊惱地抖了抖肩,在柳氏要開口前揚聲說道,“不跟你們計較這些,我擔心二妹妹忘性大,忘了剛才下人說的,是你先摔倒,地上滑你明知如此卻偏要跑步,驚到我不算什麽,這離祖母住處最近,若是驚到了祖母,也跟著倒下了,豈不是不孝!”
周晴一時說不出話,柳氏眼見著苗頭不對,趕緊拉住二人一同跪下,“家醜不宜外楊,當初我教你們的你們都忘了,還不給殿下道歉。”
齊衡擺了擺手,目光落在那張曾讓自己魂牽夢繞的臉上,一股火竄入心田,齊煜那傻子他動不了,不過夫妻是一條船上的,這筆帳算她頭上也無妨。
“看看你們周家培養的好女兒,下次桃花令不如不去了,免得丟人現眼。”他甩袖離開,身後跟著的管家在路過周歡時搖首歎氣。
這嫡小姐怕免不了責罰。
靖王剛離開,柳氏就換了一張面孔,好整以暇地說道:“你不是最會說話嗎?看這回老夫人得知此事後,你如何與她解釋。”
“祖得知此事,第一個責罰的怕是夫人你吧,家醜不外揚可是你說的,明知殿下會路過此處,還要在此訓導……這可不妙啊。”
周歡拍掉衣上的雪,儀態萬千的離開了。
周晴氣不過要追過去,卻被柳氏拉住了。
“娘!”
柳氏瞪她一眼,旋即朝周歡離去的方向努了努嘴,“沒看到她袖口的血跡嗎?這回你乾的不錯,她有一陣子彈不了編青,上不了樂理課。”
周晴蹲在地上埋頭找著什麽,晶瑩純白的雪堆有一處閃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挑出了一根針,針尖在陽光下泛著綠光。
“娘你是從哪兒找來的醫者,不僅醫術高超,就連用毒這會醫術的賤蹄子都渾然不覺自己被下毒了。”
柳氏看了看四周,附在她耳邊低喃。
“小姐你胳膊沒事吧?”
剛進屋容芝就扶周歡坐下,從暗角裡拿出藥箱遞給她。
周歡掀開袖子,耳側傳來吸氣聲。
羊脂玉般的胳膊上出現了一個血窟窿,從裡面淚淚流出鮮血。
“幫我把止血草碾碎。”周歡低語一聲,疼的額頭冒汗。
摔倒而已,怎會磕出血窟窿?
壓下心中的疑問,她接過容芝手上粘糊的藥草,讓她用帕子擦淨傷口後,將藥敷在上面。
“小姐咱們找大夫吧。”容芝看傷口大的嚇人,握著帕子的手都在抖。
盆裡的水已成了血海,周歡甩掉額前的汗,故作輕松道,“比這嚴重的傷我也治過,你且安心,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覺得傷口很怪,卻又說不上來哪裡怪,打算下次見到養父再讓他看看。
容芝重新打了一盆清水,剛放下便想到了什麽,緊張的問道:“小姐打造的新樂器編青是需要雙手敲打對嗎?”
周歡沉吟一聲道:“不錯,有時候較為歡快或者婉轉的曲子需要用手指彈,不然達不到聲音宛轉悠揚。”
“那你……”
周歡用手捂住她的嘴巴,柔聲笑道,“你要相信我。”
不知為何,她有種讓人安心的魔力,容芝點了點頭,去叫廚子做大骨湯。
待她離開後,周歡摩搓著紗布,心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