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婉真自從那日回來與公孫嵐見過一面之後,就再沒出現,大家心知肚明是因為什麽。但昨日萬生道人來了一趟,她今早竟立刻回來了。
眾人聚在敬雲堂,公孫嵐見自己母親的面上帶著幾分壓製不住的喜意,心中不由揣測出幾分穆家的態度。看來萬生老頭雖然來的隨意,走的也隨意,卻還是有不少人都將此事放在了心上。畢竟南宮家的四老爺可是親口說出,他與公孫嵐是“忘年交”,與此相比,穆家與南宮家那點“相識”的交情,根本算不上什麽。
公孫婉真從身邊丫頭手裡接過一個布包,交給老夫人身邊的東菱,說道:“昨日穆宸又拿了這藥回來,今天我便趕早來了。”
竟是借了這麽冠冕堂皇的名頭……
公孫嵐看在眼裡,心中明了。公孫婉真這一句話,不僅給自己突然回來著了理由,同時還表明了穆宸態度的轉變。
老夫人聞言笑的極其溫和,說道:“上次拿來的藥還能用一段日子,你們夫妻費心了。”
“母親的事,哪裡說的上費不費心這樣的話。若能幫得十分,女兒哪敢孝敬九分?”老夫人多年前落下膝蓋疼痛的毛病,一到春秋交替時,便隱隱作痛,十分難熬。公孫婉真嫁到穆家之前,這藥便是穆宸想方設法從番邦尋來的。
老夫人笑著點頭,眼見著心情十分不錯。公孫婉真一時欣喜,便看向公孫嵐,說道:“嵐兒……”她喊了這一句,卻覺得千言萬語都難出口,想問問她多年來不在靖國長大,吃食住行能不能習慣,卻礙著眾人都在當場,不能出口。畢竟此事都是大夫人親手操辦,她若這麽問,好像大夫人辦事不周,沒有照顧好她女兒一般。
公孫嵐卻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道:“母親,嵐兒一切都好,外祖母和幾位舅舅舅母,還有府裡的諸位姐妹,都對嵐兒很好。”
公孫婉真一時驚詫於公孫嵐的玲瓏心肝,回神眼眶便泛紅了,她趕緊掩飾的說道:“你在這裡,母親自然沒什麽不放心的,只是母親多年不得與你親近,總是覺得遺憾。”她朝身側兩個丫頭招了招手,說道:“這是我身邊的兩個親近的丫頭,今次便留在你身邊使喚。倒不是覺得你身邊少人手,你隻當圓了母親的念想。”
雖說是給自己女兒,但一個出嫁女還往娘家塞人,擱在旁處定要得眾人腹誹不快,但她話說的這樣婉轉周全,眾人便覺得情有可原。公孫嵐暗暗驚訝,看來公孫婉真少時受寵,不是沒有理由的,盡管有嫡長女的原因,但說到底還是她本人值得期許。
大夫人薛氏說道:“可不就是這話,做了母親的人,時時都念著兒女。原先我還想著,給五丫頭安排個什麽樣的人手,新調教出來的丫頭總怕伺候不周,這回好了,有婉真的這兩個,竟給我解決了這難題。”
姑嫂兩個一個比一個會說話,老夫人自然寬慰,樂呵呵說道:“既然是這樣,嵐兒領了這兩個丫頭回去,若是不好,便找你母親為難去!”
眾人一時笑起來,公孫嵐連忙衝老夫人福了福,笑道:“嵐兒都聽外祖母的。”
見此,那兩個丫頭連忙到公孫嵐面前磕頭。
“奴婢玉休。”
“奴婢千山。”
“給五小姐請安。”
“好,你們都起來吧。”公孫嵐看著這兩個丫頭,心中盤算著公孫婉真的用意。肯定不會是惦記她那麽簡單,興許……是想讓這兩個丫頭與她交代穆家的情形和局勢吧?
公孫婉真這趟回來的目的都已經完成,神色間徹底舒緩下來,眾人圍著老夫人其樂融融的說話。
這時,小丫頭進來回話,說道:“老夫人,二夫人和三小姐來了。”
公孫嵐有些驚訝,聽說二夫人蔣氏懷三小姐公孫荼的時候落了水,事後雖調養好了,但公孫荼卻天生體弱,怎麽也去不了根本。雖然蔣氏後來又有了四小姐公孫慕,但心思也全掛在公孫荼這個體弱多病的女兒身上,久而久之,竟淡了性子,凡事不掛心,府裡的事情也很少插手,多數時候都稱病躲避,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她這樣。大夫人和三夫人更樂得如此,少一個人分權,總是好事。
是以這母女倆,很少出現在人前,就連公孫嵐第一次來敬雲堂認親那次,蔣氏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便回去了。而公孫荼犯了舊疾,根本沒有出現。
今日,這是吹了什麽風?
思慮間,蔣氏已經帶著公孫荼進了屋子給老夫人請安。大夫人連忙上前拉著蔣氏坐下,又招呼公孫荼說道:“三丫頭可累不得,趕快去你祖母跟前討個坐兒去!”
“來,三丫頭過來祖母這裡坐。”老夫人笑呵呵的伸出手來,那笑意直達眼底,眾人都能察覺得出,她是真的心疼這個孫女。
公孫荼素裙蹁躚從眾人面前走過,峨眉微蹙,不施粉黛,面目天然流露著一絲病態,行止間仿若雲霧露靄,如塵世之外的一縷青煙。
公孫嵐驚訝於對方的朝霞映雪般的容顏,若這位三小姐沒這一身的病,恐怕早就將妹妹公孫慕比下去了。
仿佛感覺到公孫嵐的注視,公孫荼抬頭朝她看過來,羅帕掩唇,輕聲道:“五妹妹……”
她的聲音百轉千回,柔弱卻優美,好似春花霧雨,輕輕柔柔的落在人心間。
公孫嵐與她對視的刹那,似乎看見這位病美人眼中有千萬波瀾湧過,待再細細看時,卻只是一片寂靜平和。她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但又警惕的否定了。公孫家的女子,即便病弱了些,心腸和智謀卻並不會跟著弱。興許,這位也是有野心的,只是身體羸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她不動神色的回禮道:“三姐姐。”
公孫荼再次朝她笑著點頭,才抬步往老夫人身側走去。素白裙擺間的銀紋,隨著她的動作,仿若一層銀光緩緩浮動,極襯她的纖纖細步。看來二夫人對這個女兒的用心,當真不是一星半點。即便女兒不常露於人前,卻是極盡精心之處,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捧到這個女兒面前。
公孫嵐不動聲色的往公孫慕臉上看去,卻驚訝與對方並無嫉妒不滿的神色,而是稍稍扯住蔣氏的衣袖,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姐姐。
實在太反常了些……
公孫慕一向以府上最出色的小姐自居,還頻頻到芸籮院試探,怎麽也不像是一個心境平和,光風霽月之人,怎麽面對公孫荼,竟就變了個模樣?難道真的是因為血濃於水而自動生發的情感麽?
公孫嵐覺得不會。
即便是親生的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到了相關利益的時刻,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
相比公孫慕看重親情,她更傾向於是公孫荼的原因。這就有意思了!
公孫荼坐到老夫人身邊,柔聲細語的問起老夫人的腿疾,還伸出青蔥般的纖細手指,探到老夫人的膝蓋上輕輕揉動。祖孫兩個竟似自成一個小世界了一般,將其他人都拋諸腦後。公孫嵐悄悄環顧四處,包括公孫婉真在內,似乎有所人都習以為常,也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
半晌,蔣氏出聲說道:“這丫頭的病就是從多思多慮來的,讓她什麽都不要想,她卻總是惦記這個惦記那個,偏偏不把我這個當娘的話放在心上。”
蔣氏的話心疼多過嗔怪,老夫人聞言歎了一聲說道:“三丫頭就是一副菩薩心腸,來人間品味人生百態疾苦,它日還要回天上做仙子。”
蔣氏聞言便掉下淚來,眾人紛紛開口相勸。蔣氏卻抬頭看向公孫嵐,說道:“五丫頭,聽說,你與萬生道人是舊交?”
公孫嵐心下明了,原來她們母女今日是為了這個。“是,我與萬生道人在大安相識,有數面之緣。三姐姐的病,不是道人是否有辦法,改日再遇道人,我定向他詢問此事。”
萬生道人聲名遠播,卻少有人知道他與南宮家的關系,此時他突然回到南宮族內,不僅是要幫扶族中事物,怕也是因為南宮烈的身體的確出了問題。相比於其他的本事,他煉製的丹藥往往更令人驚訝,有奇效。
蔣氏眼中一亮,公孫荼則立刻起身跟她謝道:“若能得了道人相看病情,姐姐拿此生謝你,但你萬不可因為姐姐的事情,壞了與道人的交情了。”
公孫嵐聽聞她這一番“大義”之言,心中對此女油然升起警惕之心,面上卻不動聲色,說道:“姐姐哪裡的話,若道人真有辦法,就算抹了這份交情,妹妹也定人要幫姐姐討了治病的良方。”
公孫荼似乎沒想到她的回答如此滴水不漏,唇角柔弱的笑容輕微抖動了一下,隨即說道:“那姐姐就先謝過妹妹了。”
蔣氏聞言欣喜異常,走到公孫婉真身邊說道:“我娘家哥哥跟人討了幾株奇樹,春夏結果,冬日蔥蘢,十分稀罕,不日便能送到京城,到時我讓人給你送過去,平日無事的時候討個趣兒!”
公孫婉真也不推辭,隻說:“多謝二嫂記掛我這些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