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成霖聽到紀爾嵐的這一聲‘父親’,心中安定了幾分。又聽她特意來謝此事,便慶幸自己沒有輕舉妄動。“雖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的女兒不同於一般女子,為父還是要問問你的意思。”
紀爾嵐品味‘我的女兒’這幾個字,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說道:“父親肯為爾嵐思量,爾嵐何其感激。這件事的確還有些內情,一定要與父親說清楚。”
紀爾嵐端坐在幾案前,眉目凜然,風姿綽約間微微帶著幾分煞氣,讓紀成霖又想起那日她出手殺人,毫不留情的一幕。他不由坐的筆直,謹慎道:“有何內情?”
紀爾嵐低頭抿了一口茶,才低聲說了一句:“父親可知道洪晏是誰?”
紀成霖一怔,隨即面色變了變。一開始洪晏來求親時,他幾度歡喜,幾乎當場答應下來。還好渡王爺派來人調配他出去,讓他有時間冷靜的好好想一想。此時看來,渡王也有阻止的意思。只是紀成霖不知道對方是為了紀爾嵐,還是為了洪晏。現在聽紀爾嵐這麽一說,他猛然意識到,此事絕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我隻知他舉目無親,是金科狀元郎,很得皇上的喜歡,即將成為朝中新貴。”
“父親所知,也是眾人皆知。”紀爾嵐見他思量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有了幾分明白,心下不由感歎,前世紀成霖沒有她的幫助,僅憑著自己,最終也位極人臣,只不過時間久了一點。能有這樣的能耐,自然極其敏銳。
紀成霖神色越發凝重,追問道:“那眾人所不知……是為何事?”
紀爾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燕’字,又在旁邊緩緩寫了個‘嫡’字。
空氣似乎減緩了流動,變得粘稠了幾分,紀成霖倒抽了一口涼氣,怔怔的看著桌上慢慢變淡的字跡,久久不能言語。
紀爾嵐輕聲說道:“父親可知燕家大老爺有位先夫人?”
紀成霖皺眉道:“倒是聽說燕家大老爺的先夫人也是大家出身,只是後來家族敗落,她也一病不起,重病臥榻不多時就一命歸西了。燕大老爺還為其守了三年,極是情深意重,一時被人廣為傳頌。你提到她……是何意思,莫不是洪晏與燕大老爺的先夫人有什麽關系?可洪晏年紀也對不上,他出生時,燕相的先夫人已經仙去了才對……”
紀爾嵐也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紀成霖突然想到了什麽,瞬間冷汗直冒,手中的茶盞啪的一聲跌落到地上,叮當亂響一陣摔的粉粹,給他自己嚇了一大跳。外面被月息趕到廊下的李業和黃中對視一眼,試探著上前,月息‘蹭’的拔出腰間長劍,說道:“別動。”
兩人苦著臉退後,屋裡傳來紀爾嵐的聲音:“沒事,你們在外面好好守著。”
紀爾嵐看著尚在震驚之中的紀成霖,悄聲說道:“四大家族與兩王的勢力平衡已經岌岌可危。燕相在朝中握著多數文臣的話語權,早就是皇上心中的一顆毒瘤,想要連根拔除卻又怕動了根本。上次燕家在天下人面前露出那樣的醜事,已經把這毒瘤挑破。燕家在百姓心中已經臭不可聞,許多與燕家往來密切的人心思都活泛起來,皇上多麽想借此機會給燕家迎頭一擊。”
紀成霖隻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半晌才說得出話來:“你是要我趁此機會幫皇上了結這樁心事。”
紀爾嵐重新取了一隻茶盞給紀成霖斟茶,說道:“正是。”她輕輕笑了一聲,說道:“父親何須費力去結交什麽朝廷新貴,您自己就可以成為皇上身邊的貼心人。”
紀成霖剛剛落回肚子裡的心又提到嗓子眼,砰砰跳的厲害。“這……你是怎麽知道的?”
“父親何須多問,我自然會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您。”
紀成霖沉吟片刻,說道:“你先回去,我要好好想一想。”
紀爾嵐從容起身,道:“是,那爾嵐就先回去了。”
“等等。”紀成霖轉念又將她叫住,問道:“那洪晏求娶的事,此時該如何?”
紀爾嵐想了想,說道:“父親不必急於答覆,先拖著便好。”
若直接拒絕,洪晏說不定會動什麽壞心思來促成這件事,反而麻煩。倒不如就模棱兩可,給他接近自己的機會。做的越多,錯的越多,她就不信,洪晏的秘密會永遠爛在他的肚子裡。
紀成霖越發看不透紀爾嵐,只能點頭答應。“既然如此,為父知道該怎麽做。”
……
大安宮瑞英殿,是宋玉衡在宮中所住的居所。
巨大的八寶琉璃十二扇落地屏風之後,宋玉衡一身錦繡緋衣靜靜站在那裡,看著屏風上鏤雕的百鳥朝鳳出神。彩屏之上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祥雲托著一隻大鳥,精雕的鳳目被四處燭光映照,散發著高貴而奪目的輝光,其余諸鳥紛紛匯集在各處,朝著鳳鳥齊鳴朝拜。
但宋玉衡此刻的處境與這屏風上的情境半分不相稱。進宮多日,沒有百鳥朝鳳,沒有鳳冠加冕,皇上對她甚至有些不冷不熱。太后娘娘說讓她稍安勿躁,她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她進宮來就是要來做皇后,天下皆知,還等什麽。祖母也告訴她不要著急,祖母說想得到一個男人的心,有時候不能靠才乾,要靠一個女人與生俱來的本事。
一個女人與生俱來的本事?那是什麽?
“玉妃娘娘,皇上下朝之後去了洪仙殿……”
“又去了洪仙殿?”
“是……”宮女看著宋玉衡的臉色,小心翼翼的答道。
宋玉衡蜷在袖中的手捏的骨節發白。“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
進宮就被封妃,是旁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榮耀。她被封為玉妃,賜住瑞英殿。妹妹宋瑤仙則被封為柔妃,賜住洪仙殿。
但她這個未來皇后的瑞英殿卻少有被踏足,皇上似乎更願意去洪仙殿與宋瑤仙作伴。
宋玉衡覺得惱怒,雖然她一度心系渡王,想要扭轉入宮為後這種命運,但她始終做了兩手準備,為此付出了許多努力。從小跟在宋太后身邊,在別人嬉戲玩樂的時候她被關在宮殿中,苦苦研習旁人覺得枯燥的史書古籍,就是為了將來母儀天下能夠輔佐皇上,讓皇上對她另眼相看。
宋玉衡沉下眼睛,她有許多話要對皇上說,都是對朝局有利的建議,卻沒有機會開口::“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洪仙殿看望妹妹。”
因皇上的性情,大安宮飛簷鬥拱,琉璃錦繡,無一處不精致。宋玉衡從小來往與宮廷,見慣了這些美輪美奐,極盡奢靡的景致。但此時身份變得不同,她對此處的情感也發生了變化。似乎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情一景都應為她而臣服。
洪仙殿相對於瑞英殿,離皇上的勤政殿更遠些。但皇上卻常常路過瑞英殿直接去看宋瑤仙。這讓宋玉衡心裡很不舒服。
“玉妃娘娘駕到!”
內侍一路稟報,宋玉衡卻沒見妹妹出面相迎,直至被引進內殿,才看見她正在與皇上對弈。她沉眸看了那棋盤一眼,說道:“臣妾參見皇上。”
皇上這才抬頭看向她,道:“免禮吧。”
宋瑤仙見狀趕緊上前行禮,道:“請恕妹妹沒有出門相迎。”
“是朕讓她別出去的。”宋玉衡還沒說話,皇上便溫言替宋瑤仙解釋道:“方才朕在教她下棋,正在興頭上,玉妃不會生氣吧。”
宋玉衡面色不變,笑道:“怎麽會,仙兒自小身子骨比旁人弱些,是不該到外面吹著冷風,她是臣妾的親妹妹,臣妾只有緊著她的身子才是。”
“勞煩姐姐記掛。”宋瑤仙微微垂頭,將座位讓給了宋玉衡,自己站在了她後面。
皇上看了謹小慎微的宋瑤仙一眼,問道:“玉妃是來看望仙兒的。”
宋玉衡笑道:“臣妾姐妹在家中時便是形影不離,此時進了宮,只要無事,臣妾便不自覺的想要往洪仙殿走動。”她說到這,看了一眼皇上的面色,又說:“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沒有饒了皇上的興致吧?”
皇上隔著雲子拍了拍宋玉衡的手,說道:“玉妃哪裡的話,有你們姐妹在,只有給朕解憂,哪會饒了興致。”
他話雖這麽說,卻已經起身,道:“朕還有些事要忙,你們姐妹便一起說說話吧。”
兩人恭送皇上離開,宋玉衡望著門口緊抿著唇久久不語。宋瑤仙心中忐忑,上前一步,說道:“姐姐,不如……妹妹讓人擺膳。”
宋玉衡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也好,咱們姐妹自從進宮之後還沒有好好說說話。”
宮中規矩嚴苛,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宋玉衡這‘好好說話’實在有些牽強。
宋瑤仙知道自己的姐姐性子好強,按照原來的打算,她進宮之後,會一切都聽從宋玉衡的吩咐,決不與她去爭皇上的寵愛,何況,她心中所愛的男人根本不是皇上。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皇上總是來找自己,反而冷落了宋玉衡。
“姐姐可是有什麽話要對妹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