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萬裡,一片晴好天色,而大安宮卻有無數陽光照不到的角落。就如此時的壽坤宮,哪怕金碧輝煌,過了午時,便立即被暗沉所籠罩,整個大殿如同被蒙上了一層灰霧。只有殿門和隔窗附近,才能讓人看出外面還天光大亮。
太后聽著燕鴻的敘述,身體有些發冷,竟然有這麽多人,藏在背後伺機而動,企圖奪走她的輝煌和榮耀。她的聲音沉重而冷冽,說道:“那麽,你打算怎麽幫哀家?”
燕鴻的目光沒有遲疑猶豫,只有自信,他說:“前幾日祁太皇太妃的事,異常詭秘,宮中隱約有了傳言,太后娘娘可曾聽說?”
“聽說當時太皇太妃瘋魔般叫喊,聲音異常的大。殿外恐怕有不少人都聽見了,卻不知她具體說的是誰。”當時祁太皇太妃喊得是:那個女人回來了!她要攪的大安不得安寧!大安要完了!完了!她若回來,你們都得死!
如同詛咒一般的警告,讓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頭皮發麻,紛紛猜測祁太皇太妃口中“她”到底是誰。一個能讓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妃如此驚懼的人,到底是誰?
燕鴻說道:“太后娘娘對祁太皇太妃口中的‘她’可有眉目?”
太后說道:“太皇太妃是太上皇的寵妃,一生無子,親手撫養端王爺長大,先帝亦要敬畏的叫一聲母妃,哀家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關於她的舊事,哀家知道的也不甚清楚。不過后宮之中,隱秘之事多如牛毛。想必也是太皇太妃之前與他人有過舊怨吧!”
燕鴻聞言卻搖了搖頭,說:“太后娘娘怎麽會不清楚?不就有一個現成的人,能與她口中的人對上嗎?”
太后猛地轉身,警覺慧黠如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她回來了。一個曾經“回來”過的女人還能有誰?蘇冉!渡王的母親蘇貴妃,不正是一個消失了六年之久又突然回來的女人嗎!
燕鴻眼見太后面色變化,就知道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說:“太后娘娘果然睿智過人,臣不過言語一句,您便已經什麽都想到了。”
太后隻覺得腳下輕飄飄有些發軟,那種飄忽感代表著一種興奮,一種即將勝利的興奮。她唇邊露出一抹邪獰的笑意,說道:“蘇冉啊蘇冉,沒想到你死了那麽久,還能為我所用,真是讓哀家感到無比欣慰。”
說到這,太后看向燕鴻,道:“至於你,哀家很滿意,便先留著你的性命在手。你身具才華,若能供哀家驅馳,哀家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
燕鴻躬身謝道:“微臣多謝太后娘娘信任。”
宋太后回坐到上首,輕輕‘嗯’了一聲,露出一絲輕忽飄渺的笑容,她雖已年過四十,卻另有一種脫離歲月桎梏的婉轉風情,縱然少了少女那樣的年輕鮮活,但那種經歷歲月沉澱出的睿智沉穩,便讓她勝過萬千女子。“那麽,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辦。也算是你在哀家面前立的軍令狀吧!”
燕鴻的聲音沉穩凝重,應道:“是。”
走出壽坤宮,燕鴻望了一眼佇立在遠處的巍雲殿,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
離宮。
聽雨閣雖然沒有語冰苑離皇上近,也沒有奢華稀罕的銅鼎湖石等物,但院中花草樹木繁盛,生機勃勃綠蔭濃密,每至雨時,瀟瀟雨聲打落在各處,尤其好聽。允兒一步步走進內殿,不像剛入宮時遇事常常驚慌,氣質越發溫柔穩重。她將茶盞放至宋瑤仙跟前,然後說道:“昨日下雨,奴婢才知此處為何名為聽雨閣,果真是聽雨的好地方。”
院子中幾乎都是樹木花草,生機勃勃綠蔭濃密,殿內也無燥熱之氣。宋瑤仙輕輕啜著茶,雪白的指尖因為茶盞的熱度染上些許粉紅,小指上長長的精致護甲在光線之下顯得異常華貴。聽見允兒這話,說道:“再好的地方,若無人分享,又有什麽意義?”
允兒看了看她的面色,說道:“不知大姑娘用了什麽法子,竟惹得皇上離不開了似的。連甄嬪那裡都冷落了,今日一早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宋瑤仙起身步入庭中,看著眼前生機盎然的藤樹微微怔神,那些深碧色的枝葉將炎炎夏日直射的陽光半遮住漏下的光柱投射在人身上,是一種光怪陸離的飄忽之感。
她說道:“大姐姐從小跟在太后娘娘身邊,所聽所見不是白白浪費的。相比於我,她從來是更用心的那一個,心計謀算,爭權奪勢無一不是她兢兢業業要修習的。之前她吃虧,是因為她不了解皇上的心意,不知道皇上想要什麽,自然沒有辦法留住他。而現在,她已經吃一塹長一智,從泥坑裡爬出來了。當然要用盡手段,將皇上牢牢捆住。說到底,還是我太輕敵了,以為她進了冷宮見不到皇上就沒了施展的機會。”
允兒道:“那是因為娘娘還心存善念,不忍輕易奪人性命……但是,皇上應該也不會任由大姑娘擺布的。”
宋瑤仙道:“皇上當然不想身邊再有一個‘太后娘娘’來管住他。但一時放縱,就給了宋玉衡機會。好在宮裡傳來消息,說祁太皇太妃突然出事亡故,皇上怕是很快就要啟程回宮。”
允兒輕聲問道:“沒想到咱們這麽快就要回宮,娘娘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是好事,要是在離宮拖上兩三月,讓宋玉衡這麽與皇上糾纏下去,說不定回去就能出冷宮,恢復妃位也就近在眼前了。若能盡快回宮,皇上要顧著我剛失去的皇子和朝臣的目光,就不會輕易寬恕她。再加上瑣事纏身,起碼不會日日讓宋玉衡伴在身旁。”
宋瑤仙本就對皇上了無愛意,所說所做都不受感情所牽累,自然事事都能分明。她笑了笑,說:“而且回宮之後,紀爾嵐入宮的事情,也就有了著落。”
“可是,紀爾嵐跟隨渡王去了雁蕩山,還不知何時能夠回來。”
“那也沒關系,只要事情定下來就好。拖得越久,皇上越是惦記,說不得就冷落了旁人。”
允兒微微蹙起眉,道:“可是,紀爾嵐那般烈性的人,能乖乖就范嗎?奴婢總覺得她不會甘心受人操控的。”
“那就要等到時候在見機行事了。”
兩人這邊說這話,甄洛一步步走近,看見宋瑤仙在這裡,沒什麽精神的福身道:“柔妃娘娘金安。”
宋瑤仙溫和道:“甄嬪妹妹這是怎麽了?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難不成是給這日頭曬蔫了?”
甄嬪雙眼盯著不染纖塵的青磚地,氣呼呼的哼了一聲,抬眼看著宋瑤仙說道:“柔妃娘娘,您怎麽半點也不著急?自從咱們到了離宮,皇上幾乎日日讓宋瑤仙伴著,那咱們來幹什麽?帶著她一個人來不就行了!”
宋瑤仙眸光閃動,笑容越發親善溫柔,說道:“甄嬪妹妹快人快語,不過,你在我這說說也就罷了,到別處可別亂說,被皇上聽了或是被有心人聽了,難免要吃排頭。”
“哼!誰敢給我吃排頭?宋美人嗎!哼,不過是個美人!”
“甄嬪妹妹說的是,二位甄大人都是國之棟梁,深得皇上信任。等閑哪裡會有人敢去冒犯你。不過,皇上的寵愛,難道妹妹也不在意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總還是要維護皇上的臉面。所以,這種話,總還是要少說為妙。”
甄嬪越發不忿,她看了一眼宋瑤仙的小腹,說道:“柔妃娘娘難道就不恨嗎?您懷的可是位皇子!”
宋瑤仙被她說的渾身一僵,胸口頓時翻湧起浪潮般的痛感。她強自穩了穩心神,低垂的眼眸中閃過恨意,然而再抬頭時,眸光中只剩下傷懷和無奈。她說道:“可我又能如何呢?她畢竟是我的姐姐。而且,皇上想要寵她,咱們又有什麽辦法?”
甄嬪眉毛一蹙就要說什麽,可到底什麽也沒說出來。皇上要寵誰,別人有什麽辦法!!
宋瑤仙心中一動,話語輕柔似蠱惑般,說道:“這次她得了皇上的眷顧,說不得回宮之時,便能順利恢復妃位,回到瑞英殿了。到時候,她一定會變本加厲的對待曾經奚落羞辱過她的人……所以,妹妹此時萬萬不能再對她出言不遜了。”
甄嬪的瞳仁猛的一縮,帕子脫手垂落到地上。一旁的婢女替她撿起,輕聲道:“娘娘?”
甄嬪心不在焉的接過帕子,起身對宋瑤仙說道:“柔妃娘娘,妹妹突然有些疲憊,先去休息片刻。”
“嗯,你去吧。”
宋瑤仙送她到門口,看見廊柱一側掛著的宮燈上盤旋著飛舞的水墨,金黃的穗子隨著微風輕輕擺動,突然覺得心情輕快起來。允兒疑惑道:“娘娘方才不是還說,皇上不會立刻恢復大姑娘的妃位,怎麽方才又要對甄嬪那般說。”
“自然是讓她以為此事會發生。”
允兒心中咀嚼著她的話,忽而明白過來:“不知她會對大姑娘做什麽?”
宋瑤仙搖搖頭眼望著細碎的陽光,語絲飄忽的說道:“不管她做什麽,本宮都希望她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