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的車駕轆轆前行,街道兩旁的情形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如此精致繁華偏安一隅的都城,在她的記憶中,似乎只有無盡的血雨腥風。她的手,不由自主的緩緩收緊,讓身邊跟隨的侍從都下意識的緊張起來。
紀爾嵐跪坐在她一旁,輕聲說道:“長公主殿下,可聽清周圍那些人說什麽了?”
泓陽長公主嗤笑一聲,說道:“這些愚民,聽風就是雨。”
紀爾嵐歎了一聲說道:“宋玉衡臨死前的惡毒詛咒就像是一個開端,一層層波瀾就此掀開,所有人都在猜測首當其衝的是渡王還是太后……但太后娘娘畢竟是女人,身前還有皇上要顧慮,所以,幕後有人安排的一切,都是在針對王爺。”
祁太皇太妃死前所說的話,關乎渡王的母妃蘇氏,已經將渡王推上了風口浪尖。緊接著宋玉衡詛咒皇上會成為大安的亡國之君。皇上暴怒之下一番整飭還未見多少成效,就突發心疾,一病不起。之後各地開始出現“亂黨”!矛頭直指渡王!
泓陽長公主沉默片刻,說道:“雖然你們極力見招拆招,卻終究過於被動。”
但如今他們已經回京,必然會化被動為主動,因為這裡的圈套已經擺好,只等著他們一腳踏進去,萬劫不複。
來迎接公主的隊伍浩浩蕩蕩在前面開路,卻不見幾分喜氣,畢竟皇上還在大病之中。突然有快馬跑到楊戭跟前,低聲稟報了幾句。隨後楊戭返身來到長公主的車駕前,低聲說道:“皇上的病好了,為了迎接二皇姐,要在雲台殿設宴。”
泓陽長公主大感差異,昨日的消息還說皇上昏迷不醒,病的極重,今日就好了?難保不是皇帝和端王聯手搞的鬼把戲,目的是讓太后乖乖交出權柄,退居后宮。幾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玉心宮,蕭浛站在高高的小樓之中,望著萬千飛簷和四合天井中忙忙碌碌的宮女內侍,帶著濕氣的風吹打在她面上,腦中清明和混沌交織在一起。如果她當日沒有進宮跟祁太皇太妃辭別,沒有被皇上看中,此時她應該安穩的在蘭陵老家,找了門當戶對的男子,過安穩普通的小日子吧?
然而,一步之差,她被卷入了皇權的漩渦中,成為了一顆可悲渺小的棋子。
她從小長在端王府,陪伴在姑母身邊,卻不知道姑母和端王之間的矛盾到底在何處,為何這夫妻二人形同陌路,互不干涉理睬。直到姑母前日突然來找她,告訴她現在應該怎麽做……
原來端王府一直在密謀,原來他們夫妻之間早有默契,原來當日姑母是故意帶她進宮辭別祁太皇太妃的,那她算什麽?她是個傻子麽!“呵……”蕭浛冷笑連連,她是蕭家女兒中的一個,不起眼的一個,在夾縫中悲苦的生長,姑母將她從眾多欺辱中撈出來帶回端王府親自撫養,而她這些年來也對整個端王府感恩戴德。
可現在一切揭露開來,不過是同樣醜陋的算計罷了。
“念念。”
“是,奴婢在。”念念從外面進來,細細看著蕭浛,柔聲問道:“娘娘有什麽吩咐?”
“宮裡紛亂不斷,皇上的病牽涉太多,恐怕不會善了,雖然本宮隻誕下一位公主,卻也站在漩渦的中心,我心裡總有些不好的預感。”蕭浛移步坐在桌邊,看著念念說道:“太后明面上是要退居幕後,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端王爺,但背後不知會如何。可怕的是,無論是太后,亦或是皇上,沒有人會去顧念本宮的安危。”
念念抬眸看向蕭浛,見她眼中滿滿都是擔憂和無助,說道:“娘娘無需如此憂慮,奴婢會一直陪著娘娘的。無論您做什麽,奴婢都義無反顧的跟著您。再說,娘娘還有王爺和王妃呢,她們一定會顧念娘娘和小公主的。”
蕭浛緩緩搖頭,說道:“如今我有了蕁兒,有了牽掛,不能再像從前一般事事躲著,需知,有些禍事是躲不掉的。從今天起,你半步都不能離開錦寰宮,這宮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盯緊了,免得有人暗中多手多腳。”
念念仔細看著蕭浛的表情,卻什麽一樣也看不出來,道:“娘娘,奴婢不跟在您身邊,實在難以放心……”
蕭浛抬手止住她,說道:“我會注意自己,但我周身的一切只能交給你。好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念念面上難掩擔憂之色,卻也只能低頭稱‘是’,見蕭浛叫了佟兒進來,袖中的手不覺捏緊。
佟兒滿面喜色的跟著蕭浛走在園子中,不管為什麽,總之她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出頭之日,不斷對蕭浛噓寒問暖。蕭浛微笑著任佟兒在她耳邊嘰嘰喳喳的說話,心中卻如貓撓般難受,念念……自己待她早就超過了主仆的情分,連家中姐妹的都要差了一大截,可這樣的念念,原來一開始就是別人安排好的。
她看著佟兒,微微一笑,說道:“泓陽長公主回京與皇上姐弟團聚,讓我也不由自己想到入宮之前的姐妹。你可知道方家的大姑娘?”
佟兒笑道:“奴婢知道,是新晉殿前侍衛司統領方大人家的嫡千金。”
蕭浛對她的乖覺和機靈很滿意,說道:“嗯。本宮有些想念她。聽說她定了親,往後我們相見怕是更難些,你將這封信遞出去,讓她入宮來見見本宮,敘敘舊。”
“是,奴婢馬上去辦。”
……
大安水土豐美,但也有狂沙漫天之處。每到隆冬時節,常常有小股小股的軍隊或沙匪鑽到邊城裡搶東西,百姓頻受滋擾,所以每至秋日,甄文堂便起身前往紅嶺,留下甄睿在術城駐守。
“父親上次來信說,今年紅嶺的情形與往年有些不同,總覺得平靜總透著一種詭異。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麽事要發生。”
甄睿身邊的幕僚許先生聽了他的話,心底也有些微微發寒,正要說話,外面一個人閃進室內,氣還沒喘勻,抬手捧著一封信。甄睿拿過一看,微微愣怔了一下:“是孫越的信。”
孫越是甄文堂手下心腹,但父子倆通信從來都是親筆書信,沒有讓旁人代筆過。甄睿眼睛直勾勾盯著那信,有點不敢拆開,生怕看見什麽不好的消息。最後還是徐先生伸手拿過去了火漆,幾下展開,上上下下來回看了兩遍,才把信遞給甄睿:“少將軍看看。”
甄睿見許先生的臉色沒有太大驚變才放下心,沒拿信一看,有點愣神:“我爹病了?出發去紅嶺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才沒幾日的功夫,怎麽就病了?”
“紅嶺風沙太盛,氣候惡劣,老將軍畢竟已經上了年紀,精神頭雖然還在,但身子骨卻是有些撐不住了。”許先生一遍想著為何這信是孫越代勞,一邊想著今年紅嶺的不尋常,話就說的慢,將甄睿的擔憂也抻的極長。但許先生心思轉了個彎,已經明白其中含義,說道:“不過,我看少將軍不必太過掛心。”
甄睿一愣,急切問道:“此話怎講?”
“少將軍既然接到了消息,宮裡定然也已經得知。紅嶺不可不守,老將軍這一病,那邊定要再去一個人,您與老將軍是父子,對紅嶺也十分熟悉,還有比您更合適的人選嗎?”
甄睿愕然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明白過來:“許先生的意思是,我爹是故意‘病了’,想將我也調到紅嶺去?”
許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不然,少將軍怕是要領命回京了。”
如果回京,就必然直近的面臨皇權之爭。甄睿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圈,說道:“那,就勞煩許先生將我爹病了的事傳一傳。”
禦書房中,李忠翰站在禦案邊上,眼角掃著那封被捏了亂七八糟的密信,不由得苦笑。甄老將軍居然在這個時候病了,這不是搗亂麽。剛把渡王的兵權分散不少,這一回,難不成又要功虧一簣?
皇帝的眉頭皺的死緊,真是內憂外患……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小內侍要端著茶水就要上前,李忠翰連忙揮揮手讓他下去,這時候還敢上前,討打麽?小內侍看到李忠翰的動作連忙低頭悄沒聲的退了下去,轉了個身卻又回來了,小聲稟報道:“皇上,端王爺求見。”
皇帝深吸一口氣,道:“快將皇叔請進來。”
端王緩步進了禦書房,見皇帝面色不豫,便問道:“皇上因何事煩憂?”
相比自己那位心思難測的父親,皇帝更喜歡與這位皇叔交談,他起身來回走了幾圈,將甄文堂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然後道:“原本朕是打算讓甄睿回京任職,可甄文堂一病,紅嶺就沒了可以勝任的人選,難免要讓甄睿去駐守紅嶺。可京城這邊,此時又缺人手。”
端王眼中隱約吐露出一分複雜又收回的極快,快的誰也沒有發現:“臣有個人選。”
“皇叔說的是誰?”
“臣的長子玄衡。”
皇帝驚詫了片刻,說道:“前方情勢瞬息萬變,刀槍無眼。萬一兄長有個什麽,朕心中如何能安?”
端王道:“臣寧願自己的兒子,將鮮血浸在閻王爺的生死薄上,也不願意讓他們在這金銀窩裡日夜混沌。而且,為皇上和國家社稷分憂,是他們應該做的,還請皇上成全。”
皇帝欣然道:“皇叔和兄長的心,朕會感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