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晏對燕家的褫奪雖然是在很久以後,但現在紀爾嵐細細想著,他應該是在春闈榮登三鼎甲之後便開始實行計劃了。想要得到燕家的關注,他必須要成為京城世家甚至皇上眼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而此時楊戭證實的這個消息,讓紀爾嵐覺得,洪晏的背後也許還有別的什麽人。“王爺可查到了具體事宜?”
楊戭的手半握成拳,擋住口鼻輕輕咳了一聲,說道:“洪晏年幼時,一直在陽城與一個老乞丐相依為命,但二人是否是祖孫倆,或是別的什麽關系就不得而知了。老乞丐入土後,他機緣巧合被一個靖國出身的遊俠收養,跟著遊俠離開了陽城,這期間他們到底去過什麽地方不得而知,但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回到靖國呆上很長一段時間。三年前,洪晏孤身一人回到陽城,那名遊俠不知所蹤,身份也無法查明。”
紀爾嵐與洪晏夫妻多年,對於他年幼時出逃燕家的事情有些耳聞,她默默聽著楊戭的敘述,猜測那老乞丐興許是護著年幼的洪晏逃離燕家的家奴。“或許,洪晏是因為那老乞丐的關系,才回到陽城參加秋闈。”
楊戭說道:“我也覺得他是念著這份舊情的,聽說他常去祭拜那位老人家。”
紀爾嵐沒有接他的話,她覺得自己仿佛深陷迷霧之中。那些真相飄忽在她周身,仿佛離的很近,近到呼吸可聞。又仿佛離得很遠,遠的只有零星碎影,摸不著也拚接不上。她越去想,那些東西越是輕輕嫋嫋的散開,等她放棄去想,又搖擺遊蕩著來撩撥她的心神。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有些事情越想查明越是無處著手,不去想反而有所轉機。眼前就有這麽一件事,王爺聽了肯定也會覺得很巧。”
“哦?是什麽?”
“如今常跟我辦事的李潮生,王爺可知他已經死去的母親是什麽人?”紀爾嵐笑的莫測,頓了頓,說道:“她曾在宮裡當差。”
楊戭驚訝道:“是個宮女?”
“李潮生的母親在宮中當差時,名字喚作芳庭。十歲時被一位公公從官伢子手裡挑中,入宮當差十五年,二十五歲出宮。之後嫁給了李潮生的父親,在生育李雨兒時難產而亡。”
“難道她與汀蘭有過什麽交集?”
“冬至前一天,我命人去李家送些東西,暮春回來跟我說,李老丈人雖沒什麽大本事,卻是個癡情的,一到年節尤其如此,絮絮叨叨的對著結發妻子的畫像說些家長裡短。她見畫像上的女子容貌十分端正秀美,不似尋常農婦,便著意問了幾句,李老丈便說,他的妻子從前是在宮裡當過差的。”
紀爾嵐也不得不佩服暮春這丫頭的機敏,知道她一直在找十多年前出宮的宮女,回府立刻將這事告訴了她。“我隨即找了李家父子尋問,確定了此事。李潮生說她母親死的時候,他已經記事了,雖然母親不常提起宮裡的事,但卻常常念著幾個交好姐妹。而李老丈也說,當時芳庭最常提起的,就是汀蘭。”
楊戭的瞳孔微微一縮,隨即又覺得不對:“芳庭十六年前就已經死了,汀蘭是在皇上登基前一年出的事,到現在不過十年。即便她們熟識,恐怕也不知道什麽。”
紀爾嵐搖搖頭,說:“李老丈說,他和芳庭成親時,汀蘭是以姐妹之禮送了添妝來。芳庭死後,汀蘭還曾從宮裡稍出信來問李家的狀況,並接濟了幾次。足以說明兩人在宮中時,交情匪淺。芳庭比汀蘭年長八九歲,她出宮時,差不多是汀蘭剛剛到皇上身邊伺候的時候。”
紀爾嵐從懷裡拿出幾封信放到楊戭面前,道:“據李老丈回憶,芳庭每次提起汀蘭便說她是個十分聰慧善良的小姑娘,在宮中的日子並不容易,若是被人看出誰與誰交好,很可能會被人盯上,從而利用這種關系。所以她們之間的來往十分平淡,卻會在對方有困難的時候出手相助。”
楊戭打開那幾封信粗略的看了一遍,又細細的看了一遍,都是些女人家體貼關心的家常話,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其中還有一封信是空的,一個字也沒有,紙張的一角被燒毀了一塊。他不解的看向紀爾嵐,說道:“這封空白的信是怎麽回事?”
“我也這樣問過李老丈,他說,這封信被送來的時候就是這般,他以為是汀蘭放錯了,但畢竟是故人送來的,就與其他的信一起收著了。我試了幾種辦法,都沒有發現其中有何隱秘。”她伸手將幾封信拿過,說道:“這封空白的信暫且不說,我將其他幾封信細細讀了又讀,卻發現了一件事情。”
信上的字跡十分整齊娟秀,每一封都只有寥寥數語,都是叮囑芳庭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又說自己在宮中過的不錯雲雲。乍一看沒什麽不尋常之處,但紀爾嵐反覆讀來,發現這四封信都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王爺看這裡。”她將信展開依次排好,指著一處,說道:“每封信的第六個字,收筆時都如同短了墨般,模糊不清。”
楊戭細細一看,果真如此,他的目光落在第六個字的最後一筆上,半天也沒有挪動。通常這樣的情況,一定是在警示什麽,或是提醒什麽。他往那個字的下面看去,第七個字,正是一個‘我’字。他順著往第二行的第七個字看去,是一個‘知’字。
第一封信每一行的第七個字連接起來,是一句:‘我知道一個秘密’。楊戭一驚,連忙往第二封信上看去,仍舊是每一行的第七個字,連接起來是一句:‘危及性命的陰謀’。
第三封信是:‘我沒有辦法脫身’。
第四封信是:‘皇上也護不住我’。
而第五封信是芳庭死後,李家接到的最後一封汀蘭的來信,卻是一片空白。
楊戭的手幾乎有些輕微的顫抖起來,半晌他才強壓下心中的狂風浪卷,說道:“汀蘭不是在臨死前才知道秘密的……”
紀爾站在他旁邊,環抱著手臂,說道:“我也這樣想,這五封信,是芳庭出宮後,每年一封送到李家的。而且,從汀蘭的說話的順序,可以判斷,她是先知道了秘密,又確定了自己沒法脫身,經過努力之後,發現皇上也護不住她。”
楊戭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說:“所以,汀蘭在宋太后身邊伺候時,就知道了什麽事。然後,她才千方百計去了皇上身邊,又千方百計得了皇上的看重,自始至終都是為了保命?”他驚愣的將目光轉向那封空白的信,出神道:“如果按照情理,這封信……很可能是陳述那件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信。”
答案就在眼前,卻無法觸及。紀爾嵐明白他的心情,輕聲說道:“我已經試過很多辦法,還是沒能弄清楚這封信到底是隱藏了字跡還是別的什麽。不過我想,汀蘭雖然一早就知道了什麽,可宋太后應該沒有發覺,否則,絕不會讓汀蘭活到皇上登基前。”
楊戭出神道:“第五封信寄出後,汀蘭便沒在給李家寫過信,只是偶爾接濟。宋太后不可能發現這幾封信的異常,否則,汀蘭活不到皇上登基前,李家人也活不到現在。”
紀爾嵐也確信這一點,說道:“而且,汀蘭既然要保命,自然會下意識的躲避,不去觸碰宋太后的逆鱗,又是為什麽突然被宋太后給處置了呢?明明太后已經答應皇上,讓汀蘭留在他身邊。”
兩人都被難住了,相比於楊戭時時刻刻性命攸關,紀爾嵐身邊零零散散瑣碎的煩心事也不少。比如眼前秦氏被人下了慢性藥的事情就還沒有解決。想要害秦氏的,紀家就不少。想要通過還秦氏來害自己的,就更多了。
窗外風雪驟然狂亂起來,梅花瓣伴著嗚嗚咽咽哀鳴打著旋兒。楊戭召喚雷澤進來重新沏了茶,暖流入腹,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他說:“事情能有如此進展已是不錯。”
紀爾嵐笑道:“王爺是話是在謝我?”
楊戭瞥她一眼,沒答這話,轉而說道:“過幾日,燕家的太夫人過壽,你要小心,別著了道。”
紀爾嵐挑眉,想到燕家那一對難纏的兄妹,也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說道:“王爺破了燕家設的局,他們今日可又有新的動作?”
“暫時還沒有,不過,這次過壽未必不是一次契機。”楊戭負手立在閣窗前,興許是逆著光的關系,使他周身的輪廓深重而清晰。
紀爾嵐唉聲歎息:“宋玉衡姐妹過了這個年便要入宮,關於王妃人選,燕家似乎志在必得。王爺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楊戭彎唇看著她,說:“沒辦法,這是你答應了本王的。”
紀爾嵐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問:“聽說蕭浛已經有了身孕?”
“嗯,她自從進宮,便十分得皇上恩寵,又有祁太皇太妃和端王妃時時幫襯,想過的不如意都難。”楊戭輕聲自嘲道:“當初若她真成了渡王妃,本王還真是難以保證她會過的比現在好。”
這話說的讓紀爾嵐不知怎麽接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將來總有一個人能與王爺風雨同舟,並肩扶持,只是緣分還沒到。”
楊戭看著她沉默了許久,才說:“雖是奢望,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