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鬱,厚厚的雲層堆在天際,卻擠不出一絲雨來,悶熱壓抑的氣息另皇帝的心情越發躁怒難安。那句‘亡國之君’如一道波動的雷霆在他腦海中響徹不休!
龍攆前方的護衛大聲呵斥驅趕著周圍圍觀的群眾,百姓們也知道出了事,不敢隨意靠前,隻遠遠的看著,面容多多少少都帶著些疑惑驚恐。皇帝隻覺得這傳言定然已經口口相傳,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這些人站在這裡,為什麽不跪下山呼萬歲?都傻了嗎?難道他們都是在看他的笑話!
隨行隊伍最後,馬匹拖行著一名女子,正是含章。主子犯了大罪,她這個貼身宮女又如何能幸免。從京郊被拖行到城內,她的聲音已經不再像剛開始那般淒厲,只剩下若有似無的哀哭。
皇帝叫過李忠翰,狠狠吩咐道:“那個宮女怎麽沒動靜了?把她給朕吊到城門上,暴曬至死!”
“是……皇上。”李忠翰連頭都不敢抬,立刻領了吩咐下去辦事。
含章被人緩緩吊上城樓,緊緊挨著宋玉衡那顆染血猙獰的頭顱。她無力掙扎,手臂幾乎是立即就脫了臼,她顫抖的轉頭去看,隻覺得那對死不瞑目的雙眼狠狠瞪著龍攆離去的方向。她哀哀出聲道:“娘娘……奴婢如今,對您不知是痛是恨,不過,奴婢這就來陪您……咱們主仆黃泉路上也能做個伴,將來您若化作惡鬼報仇,也算上奴婢一個。”
說著,她牙齒一用力,半截舌頭頓時從她口中掉落,啪嗒一聲砸在地上。濺起的血珠和灰塵滾在一起,汙濁而悲涼。
“她……她咬舌自盡了!”旁邊立刻有人發現了含章的異狀,驚呼出聲。
“唉,年紀輕輕的……竟就出了這種事……”
“主子冒犯天顏,她自然也沒好下場!聽說皇上已經吩咐了,回宮之後,要立即查辦與宋美人關系密切的宮人!以防留下後患。”
“也是啊……畢竟宋美人臨死之前說了那樣的話……哎喲,真是嚇死人了!沒想到當初要進宮做皇后的宋家嫡女,居然會是這般下場!”眾人都沒想到皇上會對宋家人如此狠絕,怎麽說,那也是他的外家……這般處置,宋太后的顏面能過得去嗎?
“不過,這位的親妹妹不是也在宮裡嗎?會不會受她連累?”
“那怎麽會?這二位早就已經不是一路人了。上邊掛著這位,當初對柔妃娘娘腹中龍嗣生出嫉恨,出手致其小產才進的冷宮。今日在京郊時,這個女人不僅殺了甄將軍的女兒,還要對柔妃娘娘下手,還好被忠心的宮女攔下了!”
“哎呀,柔妃娘娘也是命大,這可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了!”
“說的是啊!太后娘娘早有為皇上立後的打算,這回皇后的人選必定要落在柔妃娘娘頭上了!”
圍觀的人群中,一名女子帷帽遮面,長長的黑紗垂至腳踝,將她全身嚴嚴實實的遮住,看不清面容與身形。她站在角落中仰臉看著城樓上的一人一頭,眉頭緊緊皺著。聽到身邊這些人七嘴八舌提起宋瑤仙,心中一個哆嗦,緩步後退,漸漸消失在了街頭。
穿過數條小巷,女子在一間民戶門前停下,推門走了進去。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裡面的人聽見動靜,立即迎了出來:“巧娘,你回來了?”
綠楣摘下帷帽,面無表情的看了面前的漢子一眼,隻輕哼了一聲算是答應。那黝黑面龐的漢子並不介意,接過她手上的帷帽並遞過一碗水,道:“巧娘,你去哪了?這麽久才回來?渴了吧,喝口水。”
綠楣伸手接過,喝了一小口,便說道:“我休息一會,你不要打擾我。”
“唉,俺知道了。灶台上熱了飯菜,一會你餓了記得吃一口。俺去莊子上乾活了。”綠楣隨意“嗯”了一聲,在漢子殷切關懷的注視下進了屋子,疲憊的倒在榻上,瞪眼望著頭頂破舊的帳幔。
她被秦氏賣了之後,宋玉衡將她從人伢子手裡救出來,並找人為她治了右手的傷,將養了半年多,她的右手還是不靈活,卻也能勉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宋玉衡為了隱藏她的來歷,將她嫁給了宋家莊子裡的下人劉老三做填房,名字便沿用了他亡妻的名字,巧娘。
劉老三相貌撲通為人忠厚老實,對她亦是十分珍愛,處處陪著小心,生怕她有什麽地方不滿意。但她不甘心過這樣平淡如水的日子,她怎麽能在這樣破舊的陋室之中過一輩子?她知道,如果宋玉衡交代她做什麽,一定是及其危險的事,但她認了,她有膽子為自己搏一條更好的出路。
果然,宋玉衡交代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柔妃的食材上動手腳,謀害皇嗣!
但她沒有猶豫,小心謹慎的替對方完成了這件事,就算後來宋玉衡被發現打入冷宮,都沒人查到她頭上。她暗自得意,並相信宋玉衡一定有辦法從冷宮裡出來。甚至盼著她什麽時候再吩咐她做別的勾當!她想,自己天生就是做壞人的料!
可現在,綠楣突然變得茫然起來。宋玉衡那麽聰明,怎麽就死了?她死了,自己該何去何從?難道就跟著劉老三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那怎麽行!當初紀爾嵐斷了她的手,紀天姀將她當狗一般對待!木香死了,但紀爾嵐,紀天姀都還好好的……她得看著她們倒霉受死才能舒坦!
……
玉心宮中,蕭浛呆怔的看著搖床中女嬰,心緒不寧。
因小公主年幼,所以她沒有跟著皇上一起去離宮,誰能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大事。宮女念念卻有些高興,說道:“自從宋家姐妹進宮,便壓了娘娘一頭。就連最後入宮的甄洛也同您是相同的品階。好歹您也是端王妃的侄女,又給皇上生下公主了呢!這回,宮中品階高的,就只有柔妃跟您了。”
生下公主,蕭浛便被進封為嬪,宮中人人都喊她蕭娘娘。但蕭浛對這些事情並不上心,隻垂眸說道:“這樣不是很好嗎?她們爭得頭破血流最後又得到了什麽?我不求旁的,隻願與我的蕁兒平平安安就好。”
念念聽多了她這些話,也不在意,說道:“這場事,真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沒想到甄嬪和宋美人就這麽死了。而且,兩人的死後的差距居然這麽大,一個被掛在了門樓上,一個卻以貴妃製下葬。可見皇上對甄家聖眷正隆,對宋美人已經怒道極致!娘娘您說,太后娘娘會怎麽想?畢竟,那可是她的娘家人,是她親手養成的未來皇后啊!”
蕭浛歎了一聲,道:“這其中怕是另有隱情,你還是少說吧。”
念念低聲道:“再有隱情,與咱們也扯不上關系不是,奴婢也只是想說來給您解悶,不然,你就這麽守著小公主在玉心宮,早晚要悶壞了。”
“你倒是貼心。”蕭浛嗔笑著看她一眼,轉而問道:“柔妃她……聽說回宮之後就病了?”
“是啊,聽說是被嚇壞了,一回宮就臥病在榻,太后娘娘每日都會去看她。”念念是個多話的,說道:“宋美人命喪黃泉,皇后的頭銜必然要落在柔妃的頭上了,之前宋玉衡進了冷宮,不是就有傳言這麽說了嗎?恐怕太后與柔妃近日是要商量這件事的了。”
蕭浛想了想說道:“嗯,興許是這樣。”
“不止是這樣,奴婢聽說,出事當日,京城中大街小巷都傳遍了,說柔妃娘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近幾日又傳出些別的話來。”
蕭浛一愣,所謂傳言,必然都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她是蕭家女,如何會看不透這些,所以她露出微嘲的神色,問道:“什麽話?”
念念興趣十足,坐在小杌子上,對蕭浛細細說道:“據說宋家這兩姐妹出生之後,都找高人為其卜算過命格。宋美人的名字是取自北鬥七星之一的玉衡,而柔妃原本的名字也是北鬥七星之一,喚作瑤光。想必宋家是期望她們以後遙相輝映,齊心同力。然而她們二人的命格雖然都是極貴,但高僧卻還有一句話,說宋玉衡命中有血親與其相衝。宋家人覺得宋玉衡將來要入主中宮,若真被柔妃衝了氣運,命裡也許會生出亂象會對宋家不利,所以,請高僧給柔妃的名諱改了一個字,變成了現在的瑤仙。”
蕭浛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不甚在意的輕笑道:“這麽說,二人的確是命裡反衝……”
“是啊,現在看來,還是柔妃的命格更硬一些。若宋家當初直接安排柔妃入宮為後,許多事情興許都不會發生了呢!”
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誰都說不準。不過,相信此事的人想必也大有人在。蕭浛道:“怕是已經有人再傳,宋瑤仙才是真正的皇后命了吧。”
“嗯,的確。只是不知道皇上怎麽想?”
蕭浛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粉嫩的臉頰,說道:“不管誰做什麽,怎麽想,都與咱們無關。你也記住,不要與旁人多說這些事,這種關鍵時候,更不能平白生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