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重重煙波與青青柳色,洪晏看見紀爾嵐一身素淡在沽水岸頭執傘而立,遙望著湖島上的金宮玉闕。她在想什麽,是在想渡王爺麽?洪晏皺了皺眉,捏住車簾的手指一松,簾上的花紋便阻了視線。他穩步下了馬車,緩緩往佳人立足的地方行去。
“紀姑娘,多日不見了。”
斜風撩起發絲,紀爾嵐慢慢轉頭,輕笑道:“原來是洪公子,有禮了。”
一聲招呼,紀爾嵐便回轉過身,繼續望著天邊厚重的濃雲出神,沒有半分與對方攀談的意思,仿佛壓根不知道洪晏此時正費心求娶自己。
洪晏並無懊惱之色,好脾氣的說道:“看來紀姑娘並不覺得在下是個可相交之人。”
紀爾嵐面帶不解,眉眼間存著幾分懊惱,似是對他攪擾自己觀景有些不悅,說道:“公子哪裡的話,我平日長處內闈,對你並不了解,也從無交集,可相交還是不可相交又從何談起?”
洪晏面帶愧色,道:“紀姑娘不同於尋常女子,京城無人不知。在下也早有所耳聞,十分敬佩。上門求娶之事,實是唐突,紀姑娘心中怪罪洪某也無可厚非。但洪某一心只求姑娘眷顧,還望姑娘能夠原諒。”
紀爾嵐回眸望過去。一色的淺淡柳青之中,洪晏如霧靄雲嵐般淺淡而立,一張面孔清絕到極致,眸間似有萬般焦急,如水波粼粼閃動。若他跟任何一個女子說起這番話,恐怕對方都要被卷入這漩渦,為他此番情深意重而窒息當場。但紀爾嵐心中,只有無盡嘲諷。她輕輕提了提唇角說:“公子言重了……”
洪晏見她面上並無慍色,卻沒有等來她說不怪罪,心中更加摸不清。“紀姑娘的意思是……”
紀爾嵐看了一眼不遠處侍立等候的唐念,唐念立刻上前接過她手中的紙傘。柔聲說道:“姑娘要回去了嗎?”
紀爾嵐看了她一眼,轉臉對洪晏說道:“你既知我與尋常女子不同,我便也與你直說了。今生今世,我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若不能達成所願,寧缺……毋濫。”她笑道:“洪公子,你可能做到?”
洪晏眸光中盡是驚詫,壓根沒想到紀爾嵐會如此直言。他眼角余光看到了唐念生生忍住受傷的神色,心中也跟著翻湧起來。
紀爾嵐心知肚明,卻不戳破,接著說道:“你若堅持,我也不會阻撓,但你應該知道我的手段,若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或是有旁的女子別有用心,我必叫她死的很慘,也決不會吝惜摧折你這棵玉樹。”她輕輕走了幾步,離洪晏走進了些,雙手交疊微微一福,說道:“你我本無什麽情分,所以還望你莫要怪我不顧你的臉面,好自為之,我就先告辭了。”
紀爾嵐說完就走,沒有給洪晏多余的時間盤算思慮。洪晏道:“紀姑娘,且先留步。”
紀爾嵐站住腳,回轉過身,問道:“公子還有事?
“紀姑娘此言,是不願嫁於我為妻嗎?”
紀爾嵐半分不理會洪晏的顧左右而言他,好笑道:“沒想到堂堂狀元郎,竟聽不懂我說的話。”
洪晏不愧是鬼精的狐狸一隻,聞言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笑容。紀爾嵐知道,這是洪晏被激起興趣和鬥志的表現。她看著洪晏不語,洪晏說道:“既是如此,洪某在此立誓。若得紀姑娘為妻,必謹守你一人度過此生。否則……”
“否則……凡是你所在意的東西和人,都將失去……”紀爾嵐毫不留情的接口,接續了洪晏的誓言。
洪晏袖中的手一顫,隨即恢復如常,垂眸笑了笑,將紀爾嵐所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又說道:“這樣,紀姑娘願意嫁給洪某了嗎?”
紀爾嵐背過身,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唐念的面容上,只見她唇畔輕顫,蒼白如紙,如殘敗的枯花,委頓且淒涼。她出聲問道:“唐念,你身上可是不舒服?”
唐念柔軀輕顫跪在紀爾嵐身前,語調輕細,說道:“奴婢昨夜有些著涼,方才吹了吹風,這會便有些受不住。擾了姑娘的興致,都是奴婢的錯。”
紀爾嵐垂著眼皮看她,說道:“我也乏了,既然如此,現在便回去吧。”
暮春在一旁說道:“姑娘方才在永嘉坊定的東西,明晚宮中設宴便要用到,還是早些取回來為好,若有不合適的地方,還能改一改。”
紀爾嵐看了看唐念說道:“唐念身子弱,總不能讓她拖著病軀跟著咱們。還是先把她送回去再說。”
暮春道:“如此一來,天色便晚了。”她想了想,又說:“王爺就在那邊不遠,不如奴婢去借輛馬車來,咱們分兩路走,您累了便先回府,奴婢去為您取東西。”
紀爾嵐剛要點頭,洪晏在一旁說道:“若不嫌棄,還請這位姑娘坐在的下馬車,在下一會正想到府上拜訪,去永嘉坊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洪晏一臉誠摯,似乎絲毫沒把當年的情狀放在心上。紀爾嵐面露猶豫:“還是不麻煩洪公子了。”
洪晏道:“紀姑娘莫要再客氣,再怎麽說,在下春闈之前,常去府上叨擾,此等小事又算得什麽。”
紀爾嵐隻好說道:“月息,你跟暮春一起,跟著洪公子走一趟,莫要給人家惹麻煩。”
“是,姑娘放心。”
眼見紀爾嵐的馬車遠去,洪晏讓月息跟暮春坐進了馬車,他自己則與車夫坐在了車轅上,說道:“兩位姑娘要去哪一家店鋪?”
暮春與月息對視一眼,說道:“只是去兩家鋪子取東西,相隔也並不遠,從此處往永嘉坊去,從通濟坊走近一些,只需從鯉魚巷穿過去,便能直接到店鋪門前。”
洪晏答應一聲,馬車往通濟坊的方向行去。
通濟坊原本並無多少富戶居住,但因緊臨永嘉坊,慢慢也有人將鋪子開了過去,讓這一帶的街市也變得熱鬧起來。穿過錦鯉巷,月息和暮春在一家名叫煙雨閣的鋪子門前下了車。暮春說道:“勞煩公子稍等,我們去去就回。”
洪晏客氣的拱了拱手,示意不要緊。
店鋪門前,一輛樣式平常的深灰帷子馬車正從對面經過。不知怎麽,原本車輪間完好的橫轅‘哢’的一聲裂了開來。馬車霎時停在原地,再也不能行動半分。街道並不算寬敞,洪晏的注意被吸引過去,只聽車內一聲沉凝老態的聲音傳出來:“怎麽回事?”
洪晏一怔,隨即眯起了眼睛,往自己的馬車後面躲了躲。他雖然與自己的祖父接觸不多,但依舊能聽出這個聲音正是燕世成的。
燕世成聽車夫說了原由,問道:“多久能修好?”
車夫為難道:“老爺,這樣的狀況,一時間怕是用不了了。”
燕世成頓了頓,立即從馬車裡鑽了出來,整個人被兜帽遮的嚴嚴實實,吩咐身邊管事摸樣的人說道:“反正也不遠了,我自己走過去。你再去租輛馬車過來,一會到宅子對面的巷子裡等我。”
“是,老爺,小人這就去。”
燕世成並無遲疑,緊了緊鬥篷轉身進了深巷。
洪晏眼見燕世成越走越遠,看了看鋪子裡面,月息和暮春還沒出來,小心伸出左腳在地上畫了半圈,隨即垂眸恢復了神色。
店鋪中,暮春跟店家取了東西翻翻撿撿,月息便坐在店中等候。這家鋪子緊鄰街口,門面在南,西面也有隔窗。月息緊靠著隔窗,靜心等候暗號。
當……當……
隔窗上有節奏的兩聲輕敲,月息嘴角泛起笑意,抬起頭問暮春:“暮春,好了沒有?人家還在外面等著。”
暮春看到月息眼色,立即收了錦盒裡的東西,將荷包遞給店家,說道:“好了好了!咱們走吧。”
兩人出了鋪子,若無其事的上了馬車,指路又去了另一家鋪子磨蹭的半晌,這才往紀府回去。再三謝過洪晏,兩人腳下匆匆回了空山小築。
紀爾嵐正在屋裡等著她們,見兩人回來,笑道:“怎麽樣?”
月息說道:“奴婢聽見隔窗兩聲輕響,月辰必定是看見人了。一會就能來給姑娘回話。”
“嗯……”紀爾嵐應了一聲,心中回想著今日洪晏在沽水邊與她說的話,愈發覺得惡心。人若沒了底線,那份虛偽便會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吧!她冷哼一聲,將那些不好的情緒甩掉,說:“春日易得咳症,今日暮雨熬了好些梨膏,你們也一人去喝一碗。”
暮春笑道:“姑娘身體底子這麽好,這些東西其實都是便宜了奴婢們。”
紀爾嵐笑道:“總之不能虧了自己。”
幾人正說著話,月辰便到了門前,稟告道:“姑娘,月辰求見。”
“進來吧。”
月辰跟著紀爾嵐做了幾次事,雖然還是沒見識到對方到底有多厲害,但對其性情有了幾分了解,莫名的覺得紀爾嵐是個光風霽月之人,行事讓人不知不覺的折服,對她另眼相看。他恭敬道:“屬下一直在暗處盯著,那洪晏見了燕相之後,猶豫片刻,伸出左腳在地上畫了半圈,就沒了其他動作。但屬下發覺附近有一股氣息跟著燕相過去了。”
“也就是說,洪晏背後的確是有人在操控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