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釋迦牟尼降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地為之震動,九龍吐水為之沐浴。
此時,崇元寺正殿之前有一處高台,高台之上擺滿香花燈燭,其中安放著鏤雕著花紋的銅盆,裡面住滿了紫檀、鬱金、龍腦、麝香、丁香等配製成的香湯,湯中立著一尊童子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即釋迦太子像。
等一行大師禮讚誦經後,便要率眾持香跪拜、唱浴佛偈。之後,會有僧人為寺中信眾點浴香湯,表示洗心革面,消災除難。
崇元寺中眾人並不知太子來的路上發生了什麽。此時雖有大雨傾盆,雷光波動,依舊不能讓寺中的善男信女退去,擠擠挨挨的躲在雨棚下,聆聽一行大師講《涅槃經》。
一行大師已有六十來歲年紀,依舊精神矍鑠,聲音洪亮,在暴雨之下,仍能讓經文清晰的傳至各處。整個崇元寺都被沐浴在莊嚴肅穆的氛圍之中。
“若一切業定得果者,一世所作純善之業,應當永已常受安樂,一世所作極重惡業,亦應永已受大苦惱。業果若爾,則無修道、解脫、涅槃……”
他正講到關鍵之處,原本就時時波動的雷光,突然穿透滾滾烏雲,撕開天幕,在眾人頭頂轟然炸響!耀眼的光芒照徹天地,映在抬頭觀望的眾人眼中。
一行大師的講經聲有一瞬的停滯,隨即道:“一切眾生心性本淨,性本淨者,煩惱諸結不能染著,猶如虛空,不可玷汙……”
轟!
灌頂雷霆轟然在眾人耳邊炸響!
一道近在眼前的閃電當空劈下,直直劈向崇元寺中的一處禪房。那雷閃驚人的刺眼,形狀如同掌心中的紋路,細小的枝節從那條命定的長線中向外探出,紛亂而不可捉摸。每一道分叉都閃亮到極致,竟然呈現出微微的紫色光芒。
不知僧人中誰驚呼一聲:“那是太子殿下所在的佛堂!”
他話音未落,那處佛堂中傳出一聲女子的尖叫,隨著屋瓦轟然碎裂,十來名侍衛護著兩個人在佛堂徹底坍塌前從裡面衝了出來。
太子妃嶽氏似乎受了巨大的驚嚇,臉色慘白,隱隱泛著一絲痛苦之色。“我的孩子,太子殿下,我腹中的孩子……”
太子拚命的壓抑著懼意和渾身痙攣般的顫抖,大驚失色:“什麽?你有了身孕?!”
此話一出,侍衛隨從加上太子妃的丫頭婆子都麻了爪,心中大駭,這是皇孫!萬一有個好歹,他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太子一臉責怪的看著嶽氏,道:“你既有了身孕,怎麽不早說!來人,快來人,將太子妃找個地方先安置下來!”
聽聞太子發話,一眾人才開始動作起來。在周圍百姓議論紛紛的嗡嗡聲中,往僧人指引的禪房而去。
周圍不少佛堂中坐著世家夫人,聽見外面轟亂讓人出來打探。月息護著公孫嵐站在人群外圍,遠遠看著那處混亂,嘴角抽搐:“真是爬出汙水溝又掉進茅坑,倒霉透頂了!”
公孫嵐不置可否,天下間哪裡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若上天能降雷霆懲治惡人,這世上可不就太平了?再說,太子雖算不上好人,但目前為止也沒做過什麽惡事。
她示意月息看崇元寺殿宇的屋脊,小聲說道:“你看那屋脊兩頭處安放的龍頭沒有?那龍口裡面有是一條鐵質的舌頭伸向天空,舌根連結一根細的鐵絲,直通地下。若逢雷雨天氣,這種東西,便能避免房屋被雷擊中……”
月息瞪大眼睛:“這麽說……”
暮春“噓”了一聲,示意她噤聲。然後說道:“佛堂被劈成這樣,怕是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寺內的百姓在片刻的驚愣之後,一瞬間炸了鍋!
“你看見了沒有,那雷!直接就奔著那處禪房去了!”
“聽說太子殿下是為自己的“天人”弟弟來祈福的?怎麽會被雷劈?”
“他是太子,是儲君,怕是心不甘情不願,這才引來天怒……”
“是啊,本來他好好的做太子,就等著將來繼位,可偏偏來了個天人弟弟,心中不平衡也是有的……”
“唉……人間太子,哪能比得上天降帝星那?”
“這麽說來……的確是太子心有不誠,這才惹了天怒……”
公孫嵐聽到這,說道:“走吧,我們回去。”
三公主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
太子的儀仗非同尋常,宮中最尊貴的人,除了君上便是他了。異常寬大的輦車驪駕,車蓋足有尋常馬車的三倍大小,寶頂盤刻著雲紋,四角墜著金製鏤空流蘇墜子,車身金彩相間,極是華。
但此刻再是華貴的車駕也無法掩蓋太子的狼狽。
他從寺中出來的時候,隱隱聽見了幾句閑言碎語,對他此行十分不利。“這些刁民,居然敢胡亂臆測!”
太子妃嶽氏經過安撫,已經恢復了平靜,但小腹隱隱作痛讓她無法安然處之,此時聽了太子的話,更加不安,說道:“殿下,咱們還是趕快回宮,免得再節外生枝。”
太子看了她一眼,面有怒色,說道:“若你腹中孩子不保,孤可是更要受人詆毀了!”
嶽氏頭髮幾乎散開,釵環凌亂的垂在發間十分狼狽,她淚眼朦朧,說道:“臣妾也是臨行時才知曉,怕殿下擔憂,想著回去再告訴殿下。不過是隨行祈福,誰知會出這樣的狀況?”
太子冷哼一聲,不理會嶽氏的說辭。
嶽氏唇色發白,臉色也十分不好看,太子本就對她不甚心熱,此時又有了新人在懷,她一時被萬千委屈堵在心頭,眼淚如車駕外面的雨水一般洶湧而出。
但太子不但沒有憐香惜玉,反而被她哭的滿心焦慮煩躁,說道:“你身為太子妃,怎麽敢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嶽氏被他一聲厲喝嚇得一個哆嗦,委屈一下子噎在嗓子眼裡,小腹也頓時更加疼痛難忍。好在車駕已經進了北冥宮,一路往東宮而去。
二人一進殿門,就見崔蘊從裡面出來,娉娉婷婷的往太子跟前一站。“殿下,太子妃,你們可還好?”
宮中早已經得了消息,命太子回宮中稍做休整便立即去禦書房回稟事情經過。
太子見崔蘊一副擔憂神色,心中焦躁一緩,說道:“太子妃受了驚嚇,腹中胎兒恐有不穩,你趕緊讓人叫太醫過來,這裡就先交給你了。孤要去父君那裡回稟一番。”
嶽氏不禁驚愣,太子居然將她交給了崔蘊!忽然間,所有的驚懼恐慌全都換成了屈辱難言:“殿下?”
太子不過是個十七歲,慣常依賴王皇后的少年,還從來沒有受過此等變故。見嶽氏喚他,只是不耐煩的揮揮手,便進了內殿去更衣休整。他此時也顧不得別的了,這件事對他大為不利!
見太子的身影離開,嶽氏低頭垂著眼,強忍住眼淚和哀傷,捂住小腹吩咐道:“去請楊太醫來。”
身旁的婢女還未答話,崔蘊便說道:“太子妃放心,妾聽聞寺中出了事,早就讓最擅婦科的楊太醫在此候著了。”
嶽氏抬頭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有心了。”
她半個人都倚在旁邊的侍女身上,步步踉蹌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任由人侍女擺弄著伺候她更衣淨面,重新梳理發髻才說道:“崔側妃走了?”
“並未,她在殿外站著,說怕太子妃若有什麽吩咐,李側妃也來了。”
嶽氏心下生涼,這個崔蘊怕是個難對付的。她突然覺得腿間一片溫熱,驚慌道:“快讓楊太醫過來!”
……
禦書房中,北山嘯則慍怒的看著太子北山旬,指著他道:“聽說跟在你隊伍身後的隨行民眾死了人,你就一個人先跑了?”
北山旬猛然抬頭,失措道:“父君,兒臣並未多想……當時情況異常混亂,兒臣怕被衝撞,或有刺客夾雜其中,便先往寺中去了,不過兒臣是留了侍衛在那裡維持秩序的……”
北山嘯則聞言怒氣稍減,卻仍舊冷聲道:“你是這麽想,那些言官和百姓未必這麽想!”他將一摞折子從禦案上推到他腳下,說道:“你看看,說的五花八門,朕都不知道該如何為你開脫!”
北山旬撿起幾本折子一一看過去。果然,那日電閃雷鳴,傾盆大雨也成了他心不誠的證明。更是見他率先離開說成了心無百姓……他不禁恨這些言官多事,消息居然如此靈通!就像事先準備好的一樣。他猛然抬頭,說道:“夫君,會不會是一定是有人安排好的,有人要害兒臣!”
北山旬頭頂青筋騰騰跳動,心裡猶如火燒,一定是這樣!他從小長在宮裡,什麽厲害手段沒見過……
“哼,有人要害你?難道有人能操控風雨雷電不成?”北山嘯則心中當然也有所懷疑,可他這麽想沒用,要讓天下人都這麽想才行!
就在這時,楊承志進來稟告道:“君上,太子殿下,太子妃……小產了。”
北山旬面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的孩子夭折府中,怕是要被說成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