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這支援軍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後手,但他們沒有想到,昀城堡區區兩萬兵馬,在抵擋先鋒的攻勢之後,還有余力對付他們。原本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靖國將軍不屑一顧的北戎大將,此時渾身緊繃,滿眼皆是掩不住的駭然之色。
他以為自己不過就是來收收人頭,走個過場便能將這群落水狗製服。
然而,他現在面對的,是靖軍勢不可擋的森然殺意。
一股怒氣自他心中噴薄而出,不是對靖軍,而是對己方隊伍,那可是四萬精兵!昀城堡不過才兩萬守城軍!“這群廢物!”
一旁的副將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對方已經筋疲力盡,即便現在還有一戰之力,也堅持不了多久。”
北山衡揮落的劍刃如同死神的鐮刀不斷的收割著罪惡的靈魂,縱橫交錯的傷口不斷向外湧著鮮血。跟在他身邊的兵卒看見他的模樣,都不禁被激出了血性,他們雖無多少戰鬥經驗,但憑著求生的本能,此時也如同凶惡的猛獸,如同燃燒的烈焰,全力斬殺敵人!
北山衡此時並非一個指揮者,他是他們的希望,只要他不倒下,他們就還有獲勝的希望!
金鐵相交的聲響伴隨著血液的噴濺,兩方人馬如水火對衝,互不相容!
北戎的將領冷哼一聲,驅馬衝進隊伍,直奔北山而而去!“哼,毛沒長齊的娃娃,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揚威!明年今日如果老子還記得,定給你撒杯熱酒!”
北山衡回身擋住朝他劈來的血腥巨刀,冷眼掃過去,半句不讓:“怕你沒這個福分!”
二人對戰在兩軍漩渦的中央,手中刀劍翻飛不休。北山衡雖然暫時未落下風,但心中十分焦急,正在這時,北戎後方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一股隊伍!
北山衡心中咯噔一聲,難道北戎還有其他兵馬?他看不清來人是什麽情形,只能大喝“變陣”!
他一聲令下,先前的大陣逐漸變化,化成數個小陣,陣與陣之間顧不干擾,又能彼此照應,可戰性極強,無論後方是什麽情形,這個陣型都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應變。但北山衡這麽一分神,讓北戎大將抓住可乘之機,一刀砍中他的肩胛!
“將軍!”
北山衡悶哼一聲,身體隨著刀的力道往下一沉,差點栽下馬去,好在蔣護衛及時掄起手中長槍,將對方的長刀格擋開來,不然北山衡說不定會被對方砍成兩半。
兩廂激戰的功夫,嚴絲合縫的敵軍中間,突然被撕開一條血路!北山衡一怔,頓時又驚又喜:“元將軍!”
元奕身下的棕馬幾乎被鮮血染成了紅色,如同一道旋風直卷了過來,“沒想到世子還活著!那我也算沒白來!”
北山衡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援軍已到,全力出擊!”
旌旗鼓蕩,長風來回卷著血腥的氣息在戰場上空盤旋,青州節度使元奕帶著援軍到來讓昀城堡壓力驟減,北山衡強壓住傷勢,說道:“還以為我們要孤家寡人守到底了。”
元奕擺脫幾個北戎人的糾纏,說道:“我們這一路過來,也不容易。”
北山衡眉目一變,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從中阻攔?但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對方眼見他們援軍到了,開始放箭。
漫天箭雨朝對方劈頭射下,北山衡這邊也不甘示弱,無數箭雨狂風驟雨般的交織在頭頂。只是元奕帶來的人,手中的勁弩射程更遠,力道更足。北山衡驚喜道:“這弩箭似乎是改良過的?”
“沒錯,先前公孫羨遭遇百盟奸細的時候,在他們手中繳獲了幾把連發弩,畫了草圖之後,立即造了一匹,秘密送到了我手上,可惜我路上受阻,來的太晚了!”
“不晚!你來的正好!”
元奕深深看他一眼,心中驚異溢於言表,“說實話,我心中並不覺得你們能堅持到現在!”
北山衡一笑,大喝一聲:“變陣!”
戰陣再次變化,為了配合弩箭,戰陣時而如整體,時而散開,盾牌如傘蓋以一當三,其余人便可繼續朝敵軍射箭。敵軍一時無法抵擋,陣勢開始渙散。
……
萬家掌燈之時,大片的雪花當空起舞,將徐士元家的屋頂染上一層鬢霜般的花白。徐府子孫眾多,往日這個時候,正是徐士元跟孫子孫女樂享天倫之時。可今日,整個府上都寂然無聲。
徐士元面上的鋪染著歲月的滄桑,此時陰沉著臉,更顯老態。他的長子輕手輕腳進來,說道:“父親,公孫家的老爺子來了……”
公孫荻……
徐士元緊了緊手,手中兩枚虎頭核桃雖已被把玩的老紅潤澤,仍將他略顯乾枯的手掌硌的生疼。“請進來。”
公孫荻信步而來,很快跟著小廝到了徐士元的面前。拱手道:“徐閣老。”徐士元緊繃的面容和身體都揭示著他的戒備。公孫荻卻裝作沒有看到:“今日唐突叨擾,不知可否討杯熱茶?”
徐士元掩袖咳了兩聲,對小廝揮揮手,指著一旁的椅子,與公孫荻道:“坐。”
公孫荻不同於徐士元的凝重,施施然落座,笑道:“不知徐閣老為何看上去心緒如此凝重?”
徐士元落座,看向公孫荻,公孫荻神情略顯疲倦,方才要茶喝,此時小廝上了茶,他卻一動不動。徐士元眼底有些發冷,語氣也不似往日客氣:“你既找到這裡,何不直言?”
“各州郡兵馬皆有異動,京畿重地也有異常調動,徐閣老可聽說了?”
徐士元讓公孫荻直言,卻沒想到他當真直言到如此地步,反倒不知如何應答了。片刻他才道:“你想做權臣麽?”
“徐閣老是內閣首輔之尊,也這樣看待我嗎?”公孫荻笑道:“即是如此,以徐閣老一乾人的脾氣,自然是要將我排斥在外了。”他朝大安宮的方向一拱手:“可我想問問徐閣老,你們忠的是君上,還是我大靖朝?”
“你!”徐士元胡子氣的一抖:“你……你如何敢口出妄言!”
“我自不敢妄言,徐閣老將我稱為權臣,不屑顧之。可我想問問徐閣老的志向,難道是要做一名逆臣嗎!”公孫荻語氣泰然,卻字字珠璣,令人瞠目。
徐士元圓瞪著雙眼,不知道公孫荻怎麽敢將此話掛在嘴邊。他呐然片刻說:“我一生為大靖……”
公孫荻毫不遲疑的接口:“徐閣老一生為大靖,用心血鋪就太平盛世,卻眼見君上暴虐無度,自專自行,眼見這一切毀於一旦!在徐閣老眼裡,到底什麽才是為國為民?”
一句話讓徐士元將剩下的話憋在了嗓子眼裡。
公孫荻繼續說道:“沭北邊關戰事一觸即發,數十萬將士日夜不敢松懈,枕戈待旦。而君上卻對拋頭顱灑熱血的將領疑慮重重,幾欲處之而後快!再者,北戎與百盟合謀企圖蠶食滲透我朝各州郡,大靖已是大禍臨頭,節度使擁兵自重,君上卻因為自己的面子裝病不朝!難道這就是徐閣老所忠之君嗎?這就是你與你手下的文臣們所堅持的‘強國重於忠君’之道嗎?”
“徐閣老,你又如何對天下百姓交代?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你我,君上或者誰的天下。”公孫荻臉色驟冷,直言不諱道:“再者,若滿朝文武勳貴皆對此視而不見,徐閣老覺得這樣的朝臣能稱之為國之棟梁,當真能為大靖甘心奉獻嗎?若不能,那麽會剩下多少忠良鼎立於朝堂?”
“徐閣老敢說,那些與徐閣老背道而馳的朝臣,不是一心為了我大靖的嗎?”
徐士元更加無言,平日裡與文官面前那些滔滔之言,此時不知為何,全從他的腦子裡消失的一乾二淨。他不得不承認,君上確實是心計詭詐,城府極深的一位,相比於當年的廉王,少了些厚重,多了些鋒利。對於整個國家來說,君上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權勢。
他不禁深深懷疑自己一心執著的,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公孫荻見他如此,便緩下言談,說道:“本來我靖國正值中興之勢。百盟、北戎雖時時虎視眈眈,卻不敢輕易出動,這難道是君上的功勞嗎?相反,是太后娘娘心中掛念著你們這幫老臣的心思,將廉王的死全都壓在心裡。這是因為太后娘娘沒有手段嗎?而君上卻不懂,時時想要排除異己挑起紛爭,將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局面,和眾臣付出的心血將全部付諸東流。內亂才是亡國禍水!徐閣老怎知自己不是助紂為虐,好心幫了惡人?”
徐士元的臉色越來越複雜,滿是掙扎之色。他將目光移向公孫荻,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往日心頭的陰霾全部浮了上來,那些曾經猶疑不定的念頭也一並迸發了出來,這些他不是沒有想過,也不是想不通,只是執念讓他將這些都鎖了起來。
他輕歎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唉,老了,一葉障目。”
公孫荻此時才端起微冷的茶水喝了一口,徐士元一愣:“你方才不是怕老夫下毒?”
公孫荻笑著搖搖頭:“徐閣老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光風霽月之人。”
徐士元自嘲笑了笑,說:“你公孫荻才是真正的光風霽月之襟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