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不間斷的吟唱聲,雷月緩緩恢復意識,她感覺自己隻睡了一會,又感覺自己睡了很久,腦中混沌一片什麽都無法判斷,眼皮像是被什麽東西黏住一般,她廢了很大的勁兒睜開,入眼是斑駁的雕花木床,上面的紅漆剝落,不複當年光鮮。
再往四周一看,卻是個不大不小的石洞,零零散散擺放著幾件桌椅。周圍的岩壁比較平整,地上也沒有亂石。“這是什麽地方……”
她起身走了一圈,沒有出口,看不到晝夜更替,也沒有滴漏。她拿起桌角的蠟燭,一寸寸摸著牆壁,“不可能沒有出口,如果沒有出口,我是怎麽進來的……”按理來說,機括即便再隱秘,也一定會有痕跡。
但她摸索一遍又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她坐回紅漆木床上,動作一止,周圍靜的出奇。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像歌聲,又像咒語。雷月怔怔的聽著,感覺這聲音好似在她的夢裡出現過,以至於她現在聽上去很熟悉。
她知道百盟聖女會吟唱聖書上的經文傳頌給民眾,這裡既然有人唱經,那麽她現在已經在那位“蟲師”的手上了。有想到北山廖跟她說的“蠱女”,雷月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轟隆……
頭頂突然傳來巨石震動的聲響,雷月猛地站起身,重新拿起蠟燭往上面照去。但蠟燭的光線十分微弱,根本照不到上面到底有多高,只是聽這聲音發出的位置,起碼五六仗的距離。任雷月再如何平靜,心中也不由有些驚恐,如果門在頭頂上,那那她豈不是在一個巨大的深坑之中?
震動聲持續了好一會,上面終於透出幾分光亮,一個模糊的人影從上面探下頭來看了一眼,緊接著,似乎有人拿著火折子伸入洞口中比劃了一下,那一點火光飛快在光滑的牆壁上遊竄,瞬間蔓延成兩條火蛇,整個石洞被照的通亮。
雷月看著高高鑲嵌在四面牆壁上的凹槽,心想那裡面定然是放著火油一樣的東西。這石洞裡面的機巧,當真鬼斧神工,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有這樣一個地方。而先前若隱若現的吟唱聲也變得清晰了些。
她仰頭望上看去,對方能看得見她,她卻因為逆著光亮,只能看見石室外站著幾個人影。就如同被放在竹罐中的蛐蛐兒般,供人賞樂。片刻,一條軟梯從洞口順了下來,幾個人影借著軟梯落到地面。
緊接著,上面又放下一副秋千一樣的東西,一個彩袖輝煌的少女坐在上面緩緩落了下來,但她面上覆著一層紗,讓人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露出的眉眼波光橫轉,媚眼妖嬈,其中滿是妖冶詭異的嫵媚,透出幾分邪豔。
那雙漆黑的眼睛毫不客氣的盯著雷月,酥骨的輕笑從她口中傳來,“咯咯……你就是雷月?”
“你是誰?”雷月看她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應該不是蟲師才對。
“我是誰?呵……如果紀爾嵐在這裡。她一定能認出我是誰……”
“紀爾嵐?”雷月大吃一驚,看來眼前的少女應該是個故人了,但她卻沒有印象。
“是啊,紀爾嵐……真是個讓任何人聽了都會一驚一乍的名字啊。”少女的語氣中滿是厭惡,又幾不可察的帶著一絲恐懼。她無法忘記被紀爾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無力和痛恨。只要對方活一天,就如同一條惡心的蛆蟲扎在她的血肉之中,像永遠無法破解的魔咒,永生永世的纏的她永無寧日。
“看來,你與紀爾嵐不僅認識,還有一段不太愉快的過往……”對方既然稱呼公孫嵐為“紀爾嵐”,想必是她在大安時候認識的人,是誰呢?
少女搖頭,沒有回答她的話,烏黑的雙眸之中映出顫動的火焰:“說不定,她已經成為別人的盤中餐而不自知呢。”那樣複雜的情勢,當真說不清到底是誰在利用誰。
雷月細細琢磨了一遍她話中的意思,問道:“你說的是紀爾嵐已經面臨巨大的危險了嗎?”
少女沒有回答,用力掙脫那種陷入泥濘無法脫身的感覺:“總之,你還是跟我去看看其他的蠱女吧。想必,公子已經同你說過,要你做什麽。”
雷月面上的平靜隱隱有崩壞的跡象,不知是因為危機近在眼前,還是因為少女口中的“公子”:“你們都是為公子做事的嗎?”百盟的人,又是那麽詭異厲害的蟲師……
少女目光又恢復了方才的輕快,說道:“相比這個,我聽說,你是因為紀爾嵐才離開渡王的?”
雷月極力的收住神思,道:“既然你知道,就應該明白,我對於渡王來說,不過是個微不足到的人而已。”雖然北山廖說了,只要她順利成為蠱女,就想辦法送她回到王爺身邊。可她在王爺眼中,算得上什麽?即便回去了,也根本不可能左右他。
她答應成為蠱女,只是別無選擇,或許,心底的最深處還抱著一絲僥幸。
雷月漸漸平靜下來,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心驚肉跳。成了蠱女又怎麽樣,她從小到大吃了多少苦,一定可以熬過去!既然無法安然順遂的過好一生,那她就熾烈的燃燒!
“那他為何一直沒有殺你?說到底,渡王還是太過仁慈,若是在公子手中,早就死了好幾個來回了。”少女的冰冷嘲諷的目光倒映在雷月的雙眸中,愈發顯得陰鷙,“但你說出這樣的話,是對那個渡王還你念念不忘吧!你放心吧,既然公子說了,就會助你一臂之力。”
少女坐上秋千,指指一旁垂著的軟梯,“這個應該難不住你吧,雷姑娘。”
說罷,少女的秋千開始上升,不一會就到了洞口,雷月借著軟梯,縱身向上,幾步也登上了洞口,少女勾唇一笑,轉身往前方走去。
雷月從裡面走出,身後傳來輕微的石頭摩擦聲,洞口重新合攏,她深吸一口氣,放眼仍然是一個石洞,此間牆壁亦有火蛇遊走,讓她能看清這石洞的全貌。這裡的石室並不規則,棱角突出,像是一處天然的洞穴,經過處理,形成了現在的一間間石室。
雷月用力辨別著四周的環境,企圖記下這一處,少女卻在一旁說道:“沒用的。這樣的地方不知有多少。”
雷月抿了抿唇,勉力將那擾人心神的吟唱聲隔絕在外,不安的跟在少女身後。
半晌,前方出現了幾級石階。少女走上去,伸手在牆壁上左右橫探了一下,一塊相對較薄石壁往裡滑去,雷月跟著她側身進入。
難道她現在就要去面對蟲師了嗎?雖然已經接受命運,但她還沒有準備完全,沒有準備好迎接接下來的狂風驟雨,還沒有準備好與那些惡心的蟲子融合……可眼下她受製於人,又能如何。
“年兒,怎麽去了這麽久。”
一個孤清冷傲的女聲打斷了雷月的遐思。她抬頭看去,不覺瞬間失神。
說話的女子……不,應該說是個女孩,比之前的少女還要小的女孩,看上去也就十歲左右的模樣。
她一身紅妝,長長的頭髮直至腳踝,松松的綁著,一雙杏仁般美好的眼睛和紅潤微豐的臉頰讓她看上去玉雪可愛,然而她神情倨傲,下巴微微上揚,破壞了原本的嬌俏,加之她的聲音分明是個成年女子的成熟跟漠然,使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詭譎的違和感。
在她身後站著兩名侍女,衣飾繁複奇怪,不同於大安、靖國甚至是百盟。雖也是長裙委地,但數種花色相間,腰上更有數件零碎墜飾,頭上的發髻編盤著許多發辮散在肩頭。雷月一時間辨別不出她們到底是什麽人。
“師父。”被稱作“年兒”的少女恭敬的出聲喚道。
女孩點點頭,將緋麗冰寒的目光落在雷月的臉上,面無表情的說道:“這就是北山廖送來的人?”雖是詢問語句,卻並沒有一絲詢問的語氣。
這個女孩讓雷月十分不舒服,對方看她的神情就像看著一件東西,那雙眼睛似是要從她的目光中吸取靈魂。雷月艱難的挪開眼睛,看向引領她過來的“年兒”。
年兒的語氣絲毫不像方才與雷月交談那般放松,換上了一種輕柔乖巧的聲音:“是的,師父,她就是雷月。”
女孩薄唇一張一合:“來的正好。”她的語氣中沒有任何戲謔刁難之意,反而用一眾莊重嚴肅的目光看著她。“希望她能配得上我的蠱。”
說罷,她帶著侍女轉身朝一個方向走去。年兒上前對雷月說道:“走吧。”
四面黑黝黝的牆壁靜默著,只有洞頂的火蛇不斷吞吐火信。雷月覺得整顆心如同被石磨碾碎過一般……冰冷的石室和幽暗的火光都讓她不想去深想。
年兒見她渾身僵硬,輕笑道:“別怕,只要控制的了那些蠱蟲,你就能浴火重生。”
雷月停住腳,看向年兒,目光變冷:“你又不是蠱女,憑什麽對我說這種話。”
年兒的目光直逼雷月,她的神情中,是一種手到拈來的自信和難以理解的興奮。“因為,我親手將我的姐姐變成了蠱女,也親眼看見她變得多麽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