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雪下的密,大雪從昨日一直下到今早還沒停住。蔣氏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只是面色依舊蠟黃。老夫人歎了口氣,走到門口,看著跪在雪地裡的次子,沉聲問道:“你可知錯?”
公孫禦空面容委頓,他也沒想到,自己一時之舉,居然令蔣氏受了這麽大的刺激,以至於小產。“兒子知錯。”
“哼。”老夫人的手杖重重敲在地上。“既然知錯,你可知道應該怎麽做?”
“……”公孫禦空露出為難的神色,顯然對那位與“表妹”相像的女子不能輕易放下,糾結半晌,他才猶豫這開口道:“蔣氏小產的事全怪兒子思慮不周,但這與孟氏沒什麽關聯……兒子懇求母親莫要遷怒,她……是個極好的女子。”
“你……”老夫人指著公孫禦空,抬起拐杖朝他身上打過去。
公孫禦空不避不讓,任由老夫人責打,周圍眾人愣了片刻急忙上前阻攔。公孫敬修道:“母親,您消消氣……”他安撫住公孫老夫人,連忙低聲全公孫禦空,道:“二哥,你這個時候再提此事,不是火上澆油嗎?”
老夫人指著公孫禦空道:“蔣氏差點搭上一條命!你居然還惦記著旁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公孫禦空垂頭不肯吭聲。
老夫人就要發怒,公孫慕被婢女扶著進了院子,說道:“既然父親將她這般放在心上,還是將她接過來的好。”
眾人聞言都是一怔,還是老夫人和公孫敬修反應最快。
人在外面勾著公孫禦空,不如將對方弄到眼皮底下,反而好掌控。老夫人緩了緩聲音,“慕兒回來了。”
有過之前的經歷,公孫慕倒是比蔣氏等人都鎮定。她一一請了安,然後問公孫禦空:“父親覺得呢?”
公孫禦空怔了好半晌,到底還是想讓府裡接受孟氏,便遲疑著點了頭。
“不過……孟姑娘既然是好人家的姑娘,又不是丫頭婢女,這麽不明不白的進了咱們府裡,恐怕不妥當,難免惹人閑話,名不正言不順的,孟姑娘也不自在。父親,你覺得我說的可對?”
公孫禦空聞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蔣氏道:“慕兒說的對。”
周圍的人看了一眼公孫慕,雖然覺得女兒家插手父親房裡的事不是那麽回事,卻都沒有說話。
公孫慕見公孫禦空神色莫名,心中對父親也萬般失望,她說道:“聽說孟姑娘此時在城外的尼庵中落腳,不如先接進城,母親在南邊的宅子正好空著,孟姑娘住在那裡再合適不過。等府裡安排好了,過段日子再作打算也不遲啊……”
她的一句‘名不正言不順’讓公孫禦空十分熊坡,卻又不好對女兒說什麽,此時滿院子的人都在看著他,他仿佛置身於火山地獄,備受煎熬。公孫慕見狀,徑直問道:“父親,你看這樣安排可好?”
公孫禦空也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再刺激到蔣氏,猶豫一下點頭說道:“嗯,慕兒說的是,就按慕兒說的辦吧。”
見公孫禦空點了頭,公孫慕說道:“大哥,明日我親自去接孟姑娘進城,你陪同我一起去吧。”說完,又回身對公孫禦空說道:“宅子裡一應事物俱全,回頭我再遣幾個丫頭婆子送去伺候著。”
這事就這麽定了下來。公孫慕垂了垂眸,“如果父親沒什麽意見,女兒就進去看看母親。”
公孫禦空自然沒什麽反對的話。公孫慕的月份已經大了,肚子看上去很是沉重,她緩步進了屋子。蔣氏抬頭看了一眼小女兒,無比心酸。
公孫慕輕聲說道:“母親,你放心吧,換成別人肯定勸您多忍讓,多擔待,守著為人婦的本分,可女兒不會這樣勸,也不會看著么蛾子平白在咱們府上作耗,咱們不急在一時,阿娘且看著,咱們慢慢收拾。”
蔣氏驚了一跳,看著女兒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慕兒……”
公孫慕真假摻半的說道:“母親,這個孟瑤不簡單,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難保不是什麽人別有用心安排的。您想想前些日子穆家出的事!但穆家嚴防死守,終究沒能讓那些圖謀不軌的人得逞,結果背後搗鬼的人沒辦法,又要對咱們家下手了!如今朝中形勢嚴峻,無論是祖父父親還有叔叔伯伯都要小心行事,錯不得一步,咱們在內宅可千萬不能拖後腿。從內裡亂起來。”
蔣氏睜大眼睛,她從來沒往這上面想。“這?”
公孫慕現在到底是世子妃,在北山衡身邊耳濡目染倒也懂得了許多,她說道:“在事情還沒清楚之前,母親一定不能先亂了自己,又給祖父他們添亂,您放心,女兒一定幫您把這個女人解決了。”
蔣氏聞言,果然將之前的傷感拋之腦後,什麽事也比不得性命攸關的事。她拽住公孫慕的手:“慕兒,你萬萬小心,娘可不能讓你再有事,你可還懷著身孕呢!”
公孫慕見她將注意力轉移道這件事上,也松了口氣,說道:“母親放心,女兒沒事。”
蔣氏點頭:“那個女人難不成是個奸細?咱們要拿她怎麽辦?”
“母親就裝作不再理會這件事,女兒已經打算好了。不過,我得先到五妹妹的院子借個人。阿娘安心將養身體,萬不能因為這些不相乾的人壞了身子。”
蔣氏疑惑,不安,擔憂一齊往上湧,反而不知道說什麽了,輕輕‘嗯’了一聲。雖然想開了幾分,可心頭還是難免失落,她幾次有孕想把身邊的陪房丫頭開臉給公孫禦空,他都拒絕了,時間長了,她也就沒了這些個小心翼翼,如今冷不丁出了這擔子事,的確叫她一時難以接受。
……
公孫慕站在城門外,望著遠處籠罩在白茫茫雪色中的遠山峰巒,不多時,一輛馬車由遠及近,帶起幾星碎雪轆轆而來。她看了一眼對身邊臉色略顯陰翳的公孫呈,說道:“放心。”
馬車終於在她近前停下,公孫慕並未上前,只是按照之前說好的,吩咐人將她帶到蔣氏的那處宅院。
孟瑤聽著外面公孫慕的吩咐聲,呼的扯起簾子往外看去,公孫呈陰沉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睛,心想:這應該是蔣氏的長子。她想要開口說話,可還是緩緩將簾子放下,這樣的安排找不出一絲不妥,而且一切都像是為她考慮,她若是開口阻攔便是不知好歹了。她暗歎一聲,若是此時不能順理成章的進府,再想進去可就難了。不知道公孫禦空為什麽沒來,只能再另想辦法了。
車子一路行到城門處,有三四個官兵在城門口或倚或坐,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則在閑談,天南地北唾沫橫飛,就如同他們不是守城的士兵,而是眼界一等一的說書先生一般。早上來來往往都是進城販賣瓜果青蔬的農販,人並不多,車馬順利進了城,孟瑤的馬車便脫離公孫慕她們的隊伍,往另外一條路上行去。
孟瑤在心水巷下了馬車,斑駁的古巷吐露出的是上京富貴人家的底蘊厚重,朱紅漆門被下人從裡面打開,顯然是被吩咐過的。
暮冬走下台階,恭敬的將孟瑤請進門,帶著她繞過青石影壁,說道:“孟姑娘安,這處院子是夫人的陪嫁,現在是四姑奶奶管著,原先是一處三進的院子,後來在後面又加出一排後罩房,變成了四進的院子,等四姑奶奶潛了丫頭婆子過來,就住在最後面的罩房。孟姑娘就住在第三進。一應事物都備的齊全,姑娘先看看合不合心。”
“勞煩費心了。”孟瑤輕輕點點頭,她舉止優雅,說話的聲音溫柔動聽如泠泠泉水叮咚作響。
“孟姑娘客氣了。”暮冬面容和善恭敬,多余卻一句話也沒有。
暮冬原先是公孫嵐身邊的大丫頭,受傷之後就一直在北宅。孟瑤這件事,公孫慕覺得蔣氏身邊的人都辦不好,她自己又缺人手,隻好去那邊借了暮冬過來。“孟姑娘這邊請。”
孟瑤跟著暮冬走上一條乾淨平整的青磚小路,上了長長的朱漆雕棟長廊,心中暗忖:好一個四姑奶奶,身邊的人竟然都是鋸嘴的葫蘆,一句話也套不出來。表面上對她恭恭敬敬,實際上卻牢牢的將她掌控在手裡。
她又怎麽知道,公孫慕這是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才磨練出來的!此時她又成了北山衡的妻子,不得不處處小心謹慎。
孟瑤見暮冬沒有再說話的意思,隻好說道:“勞煩姑娘。”
進了正房,孟瑤往屋子裡面看去,一進兩間古樸大氣的格局,家俱半舊,但看得出做工木料都是上乘,外間倚牆立著一處多寶閣,有的放著書,有的是花瓶香爐等擺件玩物,對面是一張長條書案,文房四寶等樣樣皆全,一旁還放著一架古琴。再往裡間去,也是樣樣齊整,該有的都有,半絲毛病都挑不出。
暮冬道:“孟姑娘暫時在此處先安頓下來,四姑奶奶吩咐過了,孟姑娘若是缺什麽少什麽盡管吩咐,奴婢都會為姑娘安排的。”
“哦?”孟瑤轉頭看她,眉目間透露著幾分惶恐幾分不安,楚楚動人:“都四姑奶奶的安排?不知……為何不是二老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