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戭年近二十還沒有成親,平時連個暖床的丫頭都沒有,這般清心寡欲在本朝聲色犬馬的風氣下實在罕見,簡直是駭人聽聞。但此時沒有,將來總會有,雷澤哪裡敢拿王爺的子嗣開玩笑……
他被楊戭瞪的歪在地上,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努力做最後的掙扎。“屬下發誓答應紀姑娘不對第三個人說起的……”
“雷明!進來!”楊戭揚聲吩咐了一句。
雷明立刻從外面進來,余光偷偷掃了雷澤一眼,躬身道:“王爺有何吩咐?”
雷澤大驚失色,主子不會真要把他丟出王府吧?
楊戭負手立在他跟前,指著雷明說道:“瞧見沒有,這是第三個人!本王是第四個人。你還不趕緊給本王說清楚?”
雷澤目瞪口呆的看看‘第三個人’,雷明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十分明智的轉身對楊戭說道:“屬下告退!”說罷,一溜煙的反身出去了,臨走時幸災樂禍的看了一眼雷澤,還不忘把書房的門關的緊緊的。
雷澤太陽穴跳了跳,看向自稱‘第四人’的主子,隻好從了……“那晚在沛縣遇襲,王爺身負重傷,屬下也已經支撐不了多久,避過一波搜尋之後,突然撞見了紀姑娘,紀姑娘似乎是察覺異常前來看看的,沒想到正碰到我們。她認出了屬下,屬下求她救救王爺,一開始她不肯……”
“等等!”楊戭出聲打斷他,問道:“她一開始不肯是什麽意思?她居然不肯救本王?!”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雷澤又冒汗了,支吾道:“這個……紀姑娘想必是怕惹禍上身……要不是紀姑娘,王爺現在恐怕……”
楊戭臉色一黑:“你繼續說!”
“紀姑娘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不過,興許是看屬下實在可憐,就,就讓屬下發了毒誓,不可將那晚的事情與第三人說起……否則……”雷澤吞了吞口水,說:“否則王爺就會斷子絕孫,聲明盡毀……”
雷澤越說聲越小,到最後自己都聽不見了,心虛的抬頭看看主子的臉,見主子一臉莫名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半晌,楊戭冷冷一笑:“別人發誓都是天打雷劈,她這個毒誓倒是很實在!”
雷澤想說,他當時也是這麽想的……
“你接著說!”
雷澤整肅了一下神色,規規矩矩的跪好,說道:“當時屬下將您藏在淤泥之中,紀姑娘將王爺刨……挖出來之後,一路背著王爺回了下榻的驛站……”
楊戭的目光閃過一絲異樣,腦海中浮現出紀爾嵐那雙明如朝露般的眼睛,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化開:“她親自背著本王的?”
“是……當時屬下已經體力不濟,紀姑娘便親自背著王爺回了紀家下榻的驛站,屬下服了傷藥之後就暈厥了,醒來時,紀姑娘不在房中,但王爺的傷和毒都已經處理好了……”雷澤看了看楊戭的臉色,繼續說道:“之後屬下聽見了雷成的信號聲,便帶著王爺離開了……”
楊戭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留下的淡淡白痕,原來是她……這是她為他祛毒的時候劃破的。
“王爺,您可千萬別跟紀姑娘說屬下都招了,不然屬下非死即傷啊!”
楊戭負手走回幾案前坐下,‘哼’了一聲:“你倒是怕她怕的緊,竟將此事瞞了本王這麽久,就不怕本王治罪於你?”
“屬下欺瞞王爺,實是迫不得已……”
楊戭看他一眼,沒再計較這件事,而是自言自語道:“她這般身手,是從何處學來……”經過這段時間的查探,楊戭已經確定了蘇家兄妹的身份,也已經確定了紀爾嵐找這對兄妹的目的。只不過,越是接觸,他便越是疑惑,紀爾嵐著實給了他太多的意外。
無論是今日被燕凌傾圍殺,還是之前她為救一個婢女不惜暴露自己。亦或雷澤口中言明的這件事。她可以冷漠廝殺,卻又不肯放下心底的善良熱忱。
雷澤說道:“屬下奉王爺之命,到陽城查探,可所得的消息也不過就是那些,紀姑娘從小受姨娘庶姐欺負,受父親冷待,與母親兄弟的關系也並不是很好,一切的轉變都是從她摔傷被退親開始的。”
雷澤搜腸刮肚也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紀姑娘轉變的太過突然,就像……就像……”
“就像內體潛藏的凶獸突然被驚醒了一般。”
雷澤瞪著眼睛:“對,屬下就是這個意思……”
頃裡巷,一排低矮民房被各自的院子相隔,東邊第三間微微亮著燭光的,就是李潮生被關著的地方。
原本紀爾嵐是不想先來救李潮生的,可此人被劉府的人打傷關在此處,萬一過幾日一命嗚呼了,紀昀肯定要怪她。雖然她不是什麽菩薩心腸,但畢竟也是要利用一下這個人,救他一命,就算還他個人情了。
此時已經過了二更天,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雨雖停了,但天色依舊暗沉,正好給紀爾嵐和累贅程瀟瀟掩藏身形。
劉家的人似乎沒有想過有人會來管一個賤民的生死,並未過多設防,只有兩個下人靠在房門前打著瞌睡。紀爾嵐指間捏著兩根細針,出手如電,看守之人頓時身體一顫,倒地不起。程瀟瀟一個哆嗦,小聲詢問道:“你把他們給殺啦?”
“我又不是殺人狂魔!只是扎中了穴道暈厥了……”紀爾嵐低聲回應她,示意她在這等著。她自己則腳下一點,躍上牆頭,翻身上了房頂。輕輕挪開一塊瓦片,朝下看去。屋子裡半點動靜也沒有,一張破舊快要散架的桌子,上面放著一支火光微弱的蠟燭,一個瘦長人影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滿面青紫,破布一樣扔在牆角。
紀爾嵐暗說你小子命真好,居然勞駕本姑娘來救你。翻身下了房梁,她低聲招呼程瀟瀟說道:“進來吧。”程瀟瀟躡手躡腳,緊張的要命,對她來說,欺負人是常事,救人還是頭一回。但是,這感覺真不錯!
“哎!”紀爾嵐蹲身拍了拍李潮生的腫脹的臉:“你死了沒有?”對方毫無動靜,程瀟瀟伸手探了探鼻息,小聲說道:“還有氣。”
兩人利落的給他解了繩子,不敢在此過久逗留。紀爾嵐在程瀟瀟瞠目結舌的神情下扛起李潮生,出門還不忘看守之人身上的細針拔掉:“走,我大哥在那邊的巷子裡接應我們。”
巷子口一片漆黑,紀昀焦急的駕車等在那裡,眼看一大團黑影過來,嚇的寒毛直豎。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個人影疊在一起,身上還扛著一個。“妹妹?”
紀爾嵐見了紀昀,一把將李潮生扔進馬車裡,自己也拽著程瀟瀟上了馬車:“走,此地不宜久留。”
紀昀疑惑的看著紀爾嵐身邊的程瀟瀟,不敢耽擱,駕起馬車往事先準備好的隱蔽之處而去。
城東一處不起眼的三進宅子中,蘇曳已經按照紀爾嵐的吩咐等在此處,見到李潮生第一時間奔著病患去了,紀爾嵐看看程瀟瀟,對紀昀說道:“大哥,一會跟你蘇朗中一起回去,我先送她回侯府。”
程瀟瀟見紀爾嵐居然對她這麽有良心,不由又扭捏了。“那個,多謝你。”
紀爾嵐歎了口氣,今天真是把她折騰廢了!
從城東到城南武陽侯府,一路上平安無事,她總算松了口氣。程瀟瀟下了馬車回頭看紀爾嵐一眼,臉一紅:“我,我回去了。”
紀爾嵐點點頭,自己駕著馬車往回走。這裡距離永安坊比較遠,但此時已經接近五更天,紀爾嵐不能大聲吵嚷著催馬前進,否則引來巡城的士兵盤問,更是麻煩。
四處寂然無聲,陰雲低垂,除了馬蹄輕響,只有偶爾貓頭鷹‘咕咕’的叫聲。
然而,就在她路過南邊城門時,身側忽然大亮。
紀爾嵐驚異回頭,只見一支箭矢燃燒著,直直朝她這邊呼嘯而來,不偏不倚,正好穿過馬車車窗,扎在了車廂之中,火舌霎時蔓延,一股暗香伴著煙氣飄了出來。她面色一變:“不好,這火球裡包著軟骨香!”
紀爾嵐雖然在外面,卻仍無法避免吸入不少香氣。趁著頭腦還算清醒,她當機立斷割開馬匹身上的數根繩索,跳到馬背上,催馬向前。
可偷襲之人卻不給她逃離的機會,數根箭矢急射而來,紀爾嵐肩膀‘噗’的一聲被利劍貫穿,被巨大的力道一帶,差點翻身摔下馬匹,她勉力穩住身形,咬牙忍著劇痛往唯一沒有箭矢射來的南城門方向狂奔而去。
五更天一到,城門大開。後面的殺手怕引起守衛的注意,不敢立刻追上前,紀爾嵐抓住機會掠出城門。往遠處跑去……
可她此時中了軟骨香,身下的馬匹又非良駒,出城又能跑多遠?
紀爾嵐心下悔恨自己還是低估了燕凌傾的陰險和卑鄙。
傷口的疼痛讓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軟骨香帶來的麻痹之感卻在這樣劇痛下緩解了不少,她一刻不停的催著馬。然而,還沒有跑出多遠,身後便傳來雜亂的馬蹄聲響!迅速朝她的方向追了過來!
紀爾嵐環顧四周,她記得前面有一處崖壁,下面就是貫穿整個城池的沽水!她無法與追擊者硬碰硬,只能鋌而走險!她拔出骨刀,狠狠往馬屁股身上一扎,馬兒吃痛,沒命的往前狂奔。
就在身後的人追上的一刹那,紀爾嵐奮力一勒韁繩,馬匹瞬間調轉,前蹄高高揚起,幫紀爾嵐擋住了飛射而來的利箭!而她自己則一躍而起,朝下面的沽水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