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爾嵐縱身一躍,堪堪捕捉到暮雨的裙角在水面上隱沒。她隨之調整好呼吸,瞬間沒入水中。斷崖不過七八丈高,又是六月天氣,沽水並不寒涼。紀爾嵐水性極好,如果暮雨沒有撞上岩石之類的受到重創,她一定能把她救回來。
紀爾嵐的身體剛剛停止下沉,她便睜開眼睛,朝暮雨一頭扎下的方向拚命遊過去。
湖底的水草已經長得頗高,水下視線又模糊,紀爾嵐尋了一圈沒有看到暮雨的影子,心中正暗自著急,卻聽見身後有動靜。她下意識警覺起來,忙將手放在匆忙別在腰間的折扇上。回頭一看,那男子眉眼深邃,黑衣如墨,不是楊戭又是誰?
即便是在水下,也能清楚的看見紀爾嵐一副見鬼的表情。他怎麽會在這裡?
兩人打了一照面,都十分驚詫。楊戭瞄了瞄紀爾嵐在水下遊刃有余的模樣,微微眯起眼睛。紀爾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便要繼續去尋暮雨。渡王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紀爾嵐往那處一望,似乎有一片衣角飄在水草間。她顧不上回應楊戭,便朝那處遊了過去。
水草中浮著的人眼睛緊閉,臉色煞白,已經昏厥過去,正是暮雨。紀爾嵐連忙上前,用手臂勾住她的腰,卻發現她的雙腿腳邊被水草纏得死死的,一定是方才暮雨奮力掙扎過。
水草這種東西,越掙扎纏得越緊。
楊戭一手扯著水草,一手指著上面,讓紀爾嵐上去換氣。紀爾嵐卻搖搖頭,此處水域並不淺,她上去再下來的功夫,興許暮雨就沒命了。
她毫不遲疑的拔出腰間折扇。
折扇已經被浸濕,稍加碰觸便只剩扇骨在水中閃著寒芒。渡王眼中的驚詫幾乎收斂不住,可此時紀爾嵐卻沒心思在他面前隱藏自己了,迅速將水草割斷,扶著暮雨向水面浮了上去。
紀爾嵐此時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呼吸,口鼻冒出一連串的水泡。楊戭見狀,在她身後使勁托了她一把。紀爾嵐借著這股勁力,一口氣衝到水面上,拚命喘氣,微微的眩暈感瞬間被緩解。
楊戭隨後也浮出水面,她看著紀爾嵐,又看看被她緊緊抱住的暮雨,心下生出一股異樣之感。
紀爾嵐環視四周,附近都是岩壁,根本沒有地方可以上岸,她隻好拖著暮雨往更遠處的水岸遊過去。
“我幫你扶住她,你可以歇歇。”
紀爾嵐漠然回望他一眼,說道:“不必了。”
毫不遲疑的拒絕,同他們初次相見時一模一樣。
楊戭的臉色瞬間僵硬。對方甚至沒問問他怎麽會在這裡,又為什麽下水來救她。連聲感謝的話都沒有說。她難道是隻沒良心的白眼狼嗎?他剛想到這,紀爾嵐突然回頭說道:“多謝。”
楊戭額頭青筋一跳,冷哼道:“算你還有點良心。”
紀爾嵐嘴角一提,卻沒說話,可楊戭卻讀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說:我可沒讓你來救我。
楊戭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在這種情況下跟她一般見識,便說道:“雷澤他們很快就會找過來,方家的人應該也在找你們。”
剛才從樓船宴回來,方清雪上了紀府的馬車,而方家的馬車一直在後邊跟著,此時想必也已經與方清雪匯合,得知情況,肯定會來找她。只是,渡王出行,身邊定然有不少人,就算要來救她,用的著親自下水麽?“雷澤呢?”
楊戭想起自己好心來救人,卻受冷待,‘哼’了一聲,道:“你跟他倒是熟?”
“不熟。”紀爾嵐堅定搖頭。
“即便是他或者任何護衛下了水,也沒辦法救你。除非你想委身下嫁給我渡王府的護衛。”楊戭說了這一句,挑眉看著紀爾嵐,等著她反問一句‘那麽王爺來救,難道不怕我賴上王爺’之類的話。
然而紀爾嵐只是說道:“一會若是有人來接應,還請王爺先避一避嫌。”
楊戭的臉頓時黑如鍋底,連不跟她一般見識的決定都忘了。紀爾嵐卻根本沒注意,隻一心往前遊著。濕漉漉的額發貼在臉上,卻絲毫不顯狼狽。
這副情形,又讓楊戭想起那日暴雨,紀爾嵐滿身濕透,沉默且淡然的走在江邊。那時,她眼中冰寒一片,又似難以熄滅的一團火在裡面跳動。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一個還未及笄的少女,哪裡來的這種眼神。
可此時,楊戭再次看見她的眸光,由內而外的心驚。她的刀扇,她的好水性,還有他們三番兩次的相遇,還有……蘇家兄妹。將一切串聯起來,楊戭的目光疑惑而冰寒:“你到底是什麽人?”
紀爾嵐回頭,詫異的看著楊戭。楊戭以為她會辯解,會極力說明,然而,她只是客氣而疏遠的說了一句:“這不關王爺的事。”
楊戭簡直被氣笑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的確,每次他們兩人遇見,好像都是他主動要求幫忙的。這麽說,她不是有意接近自己,蘇家兄妹的事情也是巧合了?
“哼,是嗎?”楊戭的目光深遠幽暗,卻少了幾分由來已久的冷清疏離:“你還欠本王一個謝,可還記得?”
紀爾嵐動作一頓,訝然道:“王爺想好了?”
“本王要你將自己每日的行蹤都如實報到王府。”
“哈?”紀爾嵐僵硬回頭:“這……好像不和規矩吧?”
“規矩?本王怎麽不覺得小小規矩就能管住你?”楊戭冷笑一聲:“更何況,你態度如此惡劣,輕慢本王,你若不答應,本王便大大方方治你個不敬之罪,如何?”
紀爾嵐張了張嘴,見楊戭面色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不禁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應該諂媚一點的。都怪那個程瀟瀟,把她內裡的脾性又給氣出來了。“為何?”
“不為何,本王高興怎樣就怎樣。怎麽?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答……應……”紀爾嵐累的夠嗆,已經無力再跟她打太極了。
一路往東岸遊過去,岸邊似乎已經有人在那裡接應,兩人都是眼尖的,看出打頭那人是雷澤。紀爾嵐松了口氣,若是再讓其他人看見她和渡王在一起,並且是如此不堪境遇,傳出去她可是有一萬張嘴都說不清了,估計回去就得被紀成霖打包送給渡王做妾!
雷澤一見著兩人,便下水來接應。看見紀爾嵐自己抱著暮雨,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家主子又被拒絕了?“王……王爺,您沒事吧?”
楊戭目露凶光,惡狠狠的瞪了雷澤一眼。
三人上了岸,紀爾嵐啪嗒一聲攤到在地。
“額……紀姑娘……”雷澤實在猜不出是什麽情況。
紀爾嵐眼都沒睜:“你們趕緊走……”
“啊?王爺,這……”
楊戭負手冷哼道:“走。”
雷澤莫名其妙的跟著濕噠噠還在滴水的主子,邁著僵硬的步子離開。心中暗道:這紀姑娘真是神了!能把他們王爺折磨這樣的,還是天下獨一份兒!
方大人親自帶著護衛,很快也找到了這裡,想必是楊戭想辦法找人告知了她們。方清雪和暮葉一見她,直接就撲了上來:“爾嵐姐姐,你沒事太好了!”
“姑娘,暮雨她?”暮葉的眼淚還在眼圈裡打轉,見紀爾嵐沒事,趕緊去看暮雨。伸手探了她的鼻息,又哭又笑說道:“謝天謝地,暮雨也沒事。”
暮雨剛才就已經吐了不少水出來,這會面色已經好了不少,只是還沒有醒過來。
方清雪的父親方重上前,道:“爾嵐侄女,你對清雪的救命之恩,伯父永遠都記在心上!”
自從上次方府的事情之後,兩家的關系就親近了不少,方重夫婦也直接將她當做侄女看待。這次的事情著實出乎意料,方重得知消息之後,十萬火急趕來,命人下水去搜尋紀爾嵐,卻根本沒有找到她的影子,他還以為紀爾嵐凶多吉少了。
紀爾嵐擺擺手:“伯父我沒事,咱們先回去吧,這件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方重已經得知紀爾嵐救下方清雪的過程,心下雖驚異,現在卻不是多說的時候。而且,紀爾嵐自己的事情,若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也不好去問。“先上車回去。”
看著暮雨有要醒來的跡象,方清雪松了口氣,說道:“在馬車裡都是她護著我,不然我肯定比現在傷的重。”她身上青青紫紫磕壞了不少地方,此時卻顧不得渾身都痛的要命。“爾嵐姐姐,要不是你,我今日肯定沒命了……”
“是我太大意了。”
“沒想到程瀟瀟一計不成,還不甘心。”
紀爾嵐搖搖頭:“事情剛出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也是程瀟瀟,現在卻不這麽覺得了。她哪裡有這份留後手的心機。”
“什麽?不是她,還能有誰?”
“或者是程少章也說不定。”紀爾嵐很明白程少章的想法,若他不能討得程瀟瀟的歡心,他以前做的很多事情都白費了。上次他惹了程瀟瀟不快,說不定想盡辦法要彌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