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天姀急切之下,聲音不免有些大,劉氏和阮寧的目光刷的轉向她,連前邊已經邁進大門的紀成霖等人都轉頭來看。她一時羞愧不已,連忙訥訥道:“舅……舅母安好……”
紀成霖目露不滿之色,只是此時也不是教訓女兒的時候,連忙又與眾人說笑起來。
而阮寧皺眉看了紀天姀一眼,抿了抿唇並未說話,只是衝著她略一點頭,心頭未免有些失望。相比於紀爾嵐驚人的變化,紀天姀卻還是老樣子。
劉氏心頭也閃過幾分不自在,誰能想到,從前百般受寵的顧氏和紀天姀,一轉眼就落了下乘?但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隻拉著秦氏進了門。紀天姀默默跟在眾人身後,死死的盯了紀爾嵐一眼,那種憤恨,幾乎從她的身體的每一寸滲透出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紀如珺先前在紀天姀面前提起阮寧的百般好處,讓她生出了足夠的期盼。而阮寧這種貨色,注定會讓紀天姀失望。
阮家五進的大宅院,從外邊看算不得顯貴,但越往裡面走,越是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每一處山石亭台都擺置的十分講究,雖然比不得京中名門世族,但這樣一份家業,對於此時的紀成霖來說,也是望塵莫及的。阮寧跟在父親阮言盛身後,聽見紀天姀時不時低聲興奮的讚歎聲,心中也有些飄飄然,從今以後他也是要在京城落腳的人了。
他微微側頭,看見母親劉氏也在跟秦氏說宅子的假山池塘如何鋪就,花了多少銀子等等,不由想去看看紀爾嵐欣羨的神色。
於是,他微微側身去看紀爾嵐,卻見她沉默的跟在秦氏身後,面無表情,提不起半分興趣的模樣。阮寧一怔之下,莫名的煩躁起來,這個被他拋棄之後變化驚人的表妹,居然讓他莫名生出了一種高攀不上的感覺。
紀天姀一直時不時的偷眼打量阮寧,見他又往紀爾嵐那裡看去,心裡的火氣蹭蹭的往頭頂竄,但剛才她已經丟了醜,當下不敢再隨意造次,便隻憋著這口氣,著意去看阮寧和紀爾嵐之間是否有什麽交流,半點欣賞宅子的心情也沒有了。
花園中設了酒席,臨水的小亭之中,還有從樂教坊請來的舞姬樂師助興。
今日的來人中,除了紀成霖兄弟兩個,還有一些阮家生意上來往的人家。劉氏帶著一乾女眷坐在隔簾的水榭之中,互道著彼此的家長裡短。秦氏聽著她們說話,時不時插上幾句,相比從前,已經多了幾分淡然的氣度,絲毫不見從前的畏縮。
紀爾嵐笑著將目光從秦氏身上挪開,起身走出水榭。她是沒耐煩聽這些婦人說長道短的。
四處看了看,便往不遠處臨水的小橋上去。
池塘不大,但秋荷還未衰頹,碧玉粉白間,能隱約看到幾條遊魚的身影,倒也別有情致。
暮葉在她耳旁小聲說道:“不是說阮家搭上了孟家,還有些姻親的關系,怎麽沒見孟家有人過來?”
紀爾嵐嗔怪的看她一眼,笑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不過,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阮家與孟家的姻親拐了九曲十八彎,並非什麽正經姻親。興許孟家人連阮家是何許人也都不知道。”
“就這麽一點點關系,有什麽好稱道的?居然這般放在心上?”暮葉不屑道:“而且,這家人也太能顯擺了些,奴婢覺得,這可不是什麽良善人家。姑娘退了這門親事,簡直是虎口脫險……不過,若是大姑娘嫁過來,倒很是合襯。”
紀爾嵐深以為然,但並未做聲回答。暮雨在一旁問道:“姑娘,剛才那位公子,就是阮公子嗎?我怎麽覺得,他對大姑娘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心熱啊?”
暮葉接話道:“哼,這人有眼無珠,放著嫡出的姑娘不要,卻要拿一個庶女當寶,不過是個渾人,說不定,他對大姑娘那股歡喜勁兒已經過了。”
暮雨撇撇嘴,說道:“你看那些商戶家的公子,有幾個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嫡出小姐,不都鑽破腦袋要從高門大戶娶個庶女回來。對於頭腦精明的大商戶來說,嫡女庶女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此女在娘家的地位。能對自家生意有所幫助才是正經。”
“聽你這麽一說,好像有幾分道理。”暮葉眨眨眼,突然笑道:“從前咱們姑娘不受寵,臉蛋也沒長開,那阮公子不識珠玉,自然要想著換人。可現在,咱們姑娘又美又聰慧,大姑娘拍馬也是趕不上的。我看那阮公子的神色,怕是後悔了吧。”
暮雨笑道:“後悔又如何,就算他們有什麽非份之想,也是不可能再換回來的。”
“怎麽不可能?”暮葉忽然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萬一阮家許給老爺什麽好處,老爺不會答應把親事給換回來吧?”
她們雖然來府上的時間不長,但對於紀家的一些往事還是有所了解的,紀成霖為了利益,出賣自己的女兒也不是不可能的。
暮雨的笑容也落了下來。但還是勉強說道:“難道紀家的姑娘是他們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的?如果那樣的話,老爺的臉面也丟盡了。”
“可是……”暮葉湊近兩人,說道:“現在姑娘這般出色,老爺即便不會將姑娘‘賣’給阮家,也會物色別的人家吧?”
兩人一起看向紀爾嵐,紀爾嵐說道:“當然會……”
聽她這麽說,暮葉也暮雨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問道:“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阮寧的聲音從小橋下方傳來,那種語氣,是一種從未在紀爾嵐面前流露過的溫潤柔軟。
兩個丫頭聞聲一愣,都後悔自己方才太過激動,沒有控制好聲音,趕緊垂首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說。
紀爾嵐見他一步步朝橋上走來,收斂了面上的神色,轉身便想離開,但回眸卻見紀天姀已經瞧見了這邊的情形,正從水榭掀簾出來,看樣子,是要朝她這裡過來,於是,她便站住腳沒有動。
她倒想看看,紀天姀要怎麽在自己面前討好阮寧?
阮寧在小橋的另一側,並沒有注意到紀天姀已經往這邊過來,仍舊看著紀爾嵐,以詢問關懷的口吻問道:“表妹怎麽站在這裡?出什麽事了?”
紀爾嵐也不看他,只是垂眸說道:“並沒有什麽事,只是我的兩個丫頭在說笑而已。”
阮寧見她站在桂樹之下,被細密的樹蔭籠罩著,長睫微顫,覆著一雙眼,顯得淡漠而疏離。然而這樣的感覺,卻讓他更加不自覺的想要去靠近。他抬腳走了幾步,看見一兩顆細小的桂花花瓣落在少女的肩頭,他幾乎聞見了那裡沁出了若有似乎的淡香。
阮寧沒話找話,問:“表妹覺得這府邸如何?”
“表哥家裡自然是極好的。”紀天姀強壓著心中的鬱氣,幾步走上橋站在紀爾嵐身側,搶先答道。
阮寧一怔,向來人看去。
紀天姀瓊鼻小巧,唇若丹朱,眉目間柔媚非常,也是個娉婷玉立的美人。然而,與紀爾嵐素衣不施粉黛的乾淨相比,便顯得有些豔俗了。
阮寧有些尷尬,紀天姀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他曾經親手推拒了一塊美玉,轉而捧起了一塊石頭。
紀天姀見阮寧露出一副難以辨明的神色,連招呼都不與她打,便向前走了兩步,站在紀爾嵐與阮寧中間,擋住了兩人的視線。嗔道:“表哥?多日不見,你怎的也不問我一句?”
阮寧這才回神,勉強笑道:“怎麽會?”說了這一句,又見紀天姀美目流盼,一副小女兒情態,從前與她相處的一些記憶便清晰起來,當下回魂了不少,說道:“表妹可還好嗎?”
紀天姀抿唇一笑,嬌嬌柔柔,衣袂浮動,如同一朵半開的芍藥,在風中巍巍顫顫,楚楚動人。“嗯,勞表哥記掛……”
這語調中的打情罵俏,簡直就是在大張旗鼓的調戲阮寧。
紀爾嵐聽在耳中不由覺得頭皮麻了一下,這份矯情,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她手捏帕子遮擋了一下唇邊的笑意,說道:“大姐姐與表哥時隔許久不見,一定有許多話要說,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她轉身便要走,阮寧一急,上前一步越過紀天姀,喊了一聲:“等等!”
紀天姀心下一顫,委屈不已,伸手要去攔,卻被阮寧突然的動作撞到,突然就往一旁栽倒了過去。
池塘本就不深,木橋也不長,因此為了美觀,欄杆隻到膝蓋處,又哪裡能夠擋得住人。紀天姀身子一仰,慌亂之下,一把扯出阮寧的手臂。兩人直接‘噗通’掉進了池塘裡。
“啊!救命啊!”紀天姀沾水便呼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池中的水其實隻沒到她的腰間,驚慌中還按了阮寧幾把,把原本能站起來的阮寧幾次撲到水中。
水榭中的人離得近,忽聽樂舞聲中有呼叫救命的聲音,連忙都出了水榭朝池塘這邊走了過來。紀爾嵐見此情形,連忙裝模作樣的蹲在橋上,喊道:“大姐姐,你別按著表哥呀!這水不深,你站起來就好了!”
阮寧氣的要死,在水中狠狠踹了紀天姀一腳,才從她的亂抓的手中脫出站起身來。然後一把拎起紀天姀,怒斥道:“別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