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爾嵐頭都沒抬,依舊吃著手裡的肺片,“告狀?告什麽狀?咱們哪做錯了?”
“……”紀昀皺著一雙與紀融十分相像的眉毛無語了。
紀爾嵐笑說:“再說,就算她們想跟爹說什麽,又怎麽防得住?你能天天跟在她倆後邊還是跟在父親後邊?”
就這樣,紀昀順帶紀融一整天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直至傍晚金烏墜入遠山之時,一行人終於到了落腳的驛站。
沒有顧姨娘,婢女們又沒帶幾個,秦氏要近身伺候紀成霖起居。所以,紀昀紀融兩兄弟睡一間,紀天姀紀如珺兩姐妹睡一間,紀爾嵐則得以舒舒服服獨自霸佔一間客房。
眾人都有些勞累,草草用過膳,便洗漱睡下了。只有紀爾嵐精力依舊旺盛。因為,她的仇人,可都在那繁華極盛的地方呢。她很快就要到達那裡,以償前世未了的心願,以報心底不共戴天的血仇。
她的房間在二樓,伸手推開窗子,正好可以遙望遠處的山林水澤。
夜風微涼,她深吸一口氣,忽然皺了皺眉頭。
是血的味道……
她站在窗前,聞著夜風送來的這幾絲淡到極致的血腥氣,微微眯起眼。遠處的天邊與暗林仿佛隔著一道界限,無法相融。她目光所及之處,正好看見幾條暗影恍惚過去,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匆匆換了深色的衣物,從窗子借力躍下,悄悄出了驛站。
遠遠近近的青碧山林,在長風之下微顫,漸漸被夜幕籠罩其中,化為無形的暗影。
紀爾嵐如同一只在暗夜中獵食的輕盈貓兒,矮身往遠處奔赴而去。以她的經驗,那絕對是人的血腥味,能飄這麽遠,死的人恐怕不少。
她們此時路過下榻的驛站,不過是在一個小小的縣城之中。
這種地方,如何會有此等慘烈的拚殺?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方才人影掠過之處,突然,前方長草微動,她警覺的蹲下身子,屏住呼吸。
片刻,不遠處傳來窸窣輕微的腳步聲和低低的交談聲,似乎是方才那些人已經折返。
“老大,咱們明明看見他們往這邊過來,怎麽會不見人影?!難道他們還有人接應?”
“不可能,這次的行動做了萬全的準備,主子勢在必得!即便還有人接應,也不可能來的這麽快!那人已經受了傷,暗衛也失散的七七八八,決不會跑出太遠,咱們分頭找,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紀爾嵐謹慎的閉著氣,長袖掩蓋下,手裡已經多了把匕首。她聽著這些人的腳步聲,便知他們身手極好,有些後悔自己太過好奇,簡直是自找麻煩。
她見那黑衣領頭人揮揮手,讓他們各自散開查找,便打算等他們走了之後,自己再悄聲退走,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然而,黑衣人剛剛離開,紀爾嵐便聽見左前方傳來一聲極低的咳血聲。她一驚,往那處望過去,只見水邊黑黝黝一小片泥地,春草稀稀拉拉的沒幾根,不像是可以藏人的地方,可紀爾嵐分明聽見那裡有動靜,她又一次仔細的瞄了一遍,卻見那極黑的泥土中,似乎微微隆起一塊。
她心中驚異,又有點想笑,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燈下黑’。
誰能想到這處一眼可以看通透的空地之下,居然埋了一個大活人呢。
可她卻並不打算過去救人,那些黑衣人說話的字眼中,帶著不可言明的‘那人’和‘主子’,她心中便已明了,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刺殺。能做此等事情的,勢力自然不可小覷,這種渾水向來牽涉極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況,這人是死是活,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當下,她將匕首收入袖中,便要抽身退走,誰知冷不防耳邊一道勁風掃過!她能躲開,絕對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緊接著,她反身一個掌刀劈過去,另一隻手已經再次持住匕首,聲音壓的極低極低:“誰!”
那人方才似乎是拚盡了全力出掌,此時後繼乏力,一時想躲開紀爾嵐的掌刀已是不能,生生被劈中頭側,腦中嗡的一聲,眼前湧上大片黑翳。
就在他暈眩的一瞬,紀爾嵐已經借著此時出雲的月光看清他的臉,驚訝道:“是你?”
紀爾嵐沒有繼續出手,那人片刻已經緩過勁來,聽見這個聲音也是一愣,他是訓練有素的暗衛,聽過的聲音絕不會忘記,何況,這個聲音他前不久才剛剛聽過:“怎……怎麽會是你?”
紀爾嵐皺眉打量著他。
這人。正是她重生回來那日,暴雨中問她可願同行的,那個貴公子身邊的侍從。
此時他身上的衣服多處破爛,傷口有新有舊,舊傷崩裂,新傷也不輕,眼看已經支撐不住。卻還能打出那般伶俐掌風,也是拚了……她眉毛挑了挑:“那裡埋著的,不會就是你家公子吧?”
那侍從此時已無還手之力,見紀爾嵐未再次對他出手,眸子如月光般透明,絲毫沒有惡意,微微放下心,單膝跪在地上,捂住胸口,突然吐出一大口鮮血。
紀爾嵐嚇了一跳:“你這內傷,不輕啊……”
他勉力抬起頭,說道:“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紀爾嵐緊皺著兩條長眉,手摸著下巴,盯著這侍從看了半晌。救還是不救?
她覺得沒必要救,可被對方這麽可憐巴巴的盯著,又是曾經對自己示過好的人,不救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好吧,碰都碰上了,救就救吧!“救可以,但是我有個條件!”
“姑娘……請說……”
“這件事,包括方才你我的交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絕不可以對第三個人透露,你家公子也不行!如果你說出去,你家公子就會斷子絕孫,聲明盡毀!”
侍從嘴角抽搐了一下,別人發誓都是‘不得好死,天誅地滅’之類的,這位姑娘的誓言可真是實在啊!“好,我雷澤對天發誓,若將今晚有關姑娘之事對第三人吐露半句,我家公子就會……斷子絕孫,聲明盡毀!”
雷澤話音剛落,便見紀爾嵐輕巧的躍到那包土邊上,先是用手刨了兩下,將人從泥堆裡扒了出來,然後抓起兩隻腳,向死魚一般將他家公子拖了過來……“姑……姑娘……”
“別吵!”紀爾嵐義正言辭的打斷雷澤,上下打量他一遍,唉,看來人只能自己背著了,她問:“你還能不能走?”
雷澤費力站起,點點頭。便聽紀爾嵐說道:“跟上,遠處有人過來了!”
再抬頭,便見著紀爾嵐小小的個頭扛著一個比她高大許多的影子已經跑出老遠了。他愕然,即便是他沒受傷的時候,背著一個青年男子,也不能如此神速飛奔吧?!但此時不是多想這些的時候,他謹慎的朝四周看了看,將方才吐在地上的血跡掩蓋掉,咬牙提起一口氣,飛快的跟在紀爾嵐身後消失了蹤影。
紀家落腳的地方只是個小縣城,雖有幾家客棧,可深更半夜去敲客棧的門,實在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太容易被人記住了。她隻好直接帶人回到自己的房間。
雷澤好不容易跟上紀爾嵐,關上窗又吐了兩口血,人已經半昏迷了。
紀爾嵐問道:“你們的人什麽時候能到?”
“只要撐過今晚。”雷澤強撐著去看橫在床榻上的公子,從懷中掏出三個小瓷瓶,一一指給紀爾嵐:止血散,解毒丸,續命丹。然後便昏迷了。
紀爾嵐左右看看,對著不省人事的兩人攤攤手。好吧,救都救回來了,好人做到底。
她曾經沒少受傷,這些活計都是手到擒來。先給兩人止了血,扯了乾淨的棉布包扎好。她仔細看看二人的臉色,雷澤外傷內傷都不輕,但,止了血,喂了續命丹,以他的身體底子,活命不成問題。
只是這位貴公子……
紀爾嵐打量著他,眉如刀裁,鼻梁挺直,薄唇緊抿。即便在昏迷之中,仍然帶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高貴冷漠。她往那雙緊閉著的眼睛上看去,想起那日暴雨中相遇,他與她的眼神碰撞的一瞬,那雙點漆般深邃的眼睛,其中漫不經心又如履薄冰的思慮神色……
真是個複雜的人。
紀爾嵐搖搖頭,看了一眼他左手手指上青黑,那濃重的顏色,順著他指間的脈絡一點點的爬上手臂。明顯是中了毒。似乎是之前用手拿過的東西上有毒,所以,從手指蔓延向上。
她拿起那瓶解毒丹聞了聞,皺起眉頭,不知這藥有沒有用。
倒出兩顆給他塞進口中,等了小半個時辰,手臂上的黑色先是退了一點,隨即又繼續蔓延向上,顯然這藥丸無法對抗這種毒。
紀爾嵐抿了抿唇,她又沒有什麽解毒聖藥,為今之計,只能殘暴放血了。
撕下一塊布條將眼前男子的手臂緊緊綁住,見青筋漸漸暴起,紀爾嵐手指連點封住幾處大穴。將匕首在燭火上燒了片刻,快而準的劃開那幾條暴起的青筋和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