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京畿衙門與刑部同審,此事畢竟涉及到朝廷命官,理所當然被予以重視,最後連大理寺的人也出面過問。案犯被當場捉拿,無法抵賴,只有供認不諱,並且招認了藏匿被拐少女的老窩,和多年來在各地使用相同手法盜取錢財的罪行。
方大人已經得知,此事是渡王爺點醒了紀爾嵐,紀爾嵐又告知給紀成霖,這才解了方家的困境。既然渡王爺不想聲張,便罷了,他卻是要好好跟紀家父女道謝的。
因此,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方大人不僅送了厚禮致謝,還特意請紀家人到方府飲宴。
春日的光暈在池塘中投下一抹抹澄澈的瀲灩,星星點點的碧色飄萍浮於其間,讓方家眾人心頭疑雲潰散之時,更覺美好輕快。
方清雪拉著紀爾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方夫人臉色也已經恢復了不少,笑道:“清雪,可莫要將你爾嵐姐姐的耳朵磨破了。”
方清雪是貨真價實的十二歲少女,方府人事簡單,她原本就比其他人要活潑真摯些,當下嘟唇自責道:“爾嵐姐姐之前就是因為我才惹了麻煩,我心中內疚還沒來得及道歉,沒想到,爾嵐姐姐又幫了咱們家的大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她了。”
紀爾嵐笑道:“清雪真心待我,又何必說如此見外的話,我能幫的上忙,自然是好。只是清雪若一再謝來謝去,倒讓我不知如何自處了。”
方夫人聽她一席話說的無比自然,當真不居功不自傲,連連點頭。對一旁的秦氏說道:“這孩子的氣度當真難得。秦太太好福氣。”
秦氏滿心歡喜,無比疼寵的看著紀爾嵐,其實只要幾個兒女好,無論他們什麽樣,她都是高興的。
紀天姀與紀如珺今日也跟著一起前來,只是眾人說的熱鬧,她們卻半句也插不上。紀如珺還好,老老實實的安靜坐著,紀天姀卻一直在心中暗自嘲諷紀爾嵐裝模作樣。手中的帕子卷了又卷,擰了又擰。她恨鐵不成鋼的低聲對身邊的紀如珺說道:“你到底張沒長心?就這麽讓她在那裡出盡風頭?”
紀如珺的眸子在光線的照射下,是剔透的淺棕色,她微微仰臉看著自己的長姐,細聲道:“大姐姐在說什麽?阿珺不懂。”
紀天姀氣的咬牙,卻不敢表現的太過明顯,從前都是顧姨娘跟她一唱一和,如今,她身孤力薄,實在憋悶。狠狠瞪了紀如珺一眼,也不作聲了。
眾人正說著話,婢女突然前來稟報,說長公主身邊的人來了,方夫人詫異道:“是哪位,可有說是什麽事?”
婢女道:“是長公主身邊的斂霜姑姑,點名說要見一見紀家二姑娘。”
方清雪一聽,怕紀爾嵐不知道來人是誰,連忙在她耳邊解釋道:“陶安長公主是皇上的姐姐,加上渡王爺,三人的關系極好,她的女兒元陽郡主又很受皇上的寵愛。所以,長公主府的勢力不可小覷。這位斂霜姑姑,是長公主身邊極得力的人,說話比一般的王公貴女都要管用幾分。”
紀爾嵐有些詫異,當下更加不敢怠慢,連忙跟著方夫人去見人。
紀爾嵐遠遠朝前一望,見一位三十左右女子朝這邊過來,容貌上等,通身儀態比之世家閨秀絲毫不差,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兩個小丫頭,若是不知,還以為是哪個府上的當家夫人。
斂霜見方夫人帶了眾人過來,連忙行禮道:“奴婢給方夫人請安。”
方夫人連忙側身,隻受了她半禮,引她入花廳落座。
斂霜坐定,面上一派溫和神色,對方夫人說道:“方夫人近日受了驚,可大好了?”
方夫人笑道:“多謝你掛念,已經大好了。”
紀爾嵐在方夫人身後聽著兩人客氣了一個來回,便聽這位斂霜姑姑問道:“不知,哪位是紀大人家的二姑娘?”
方夫人溫和的朝紀爾嵐笑笑,紀爾嵐上前一步,福身道:“見過斂霜姑姑。”
斂霜的目光頓時落在紀爾嵐身上,見她始終垂著眼睫,面容平靜,毫無惶恐不安的神色,心中暗道此女不俗。笑說:“原來你就是紀二姑娘,我今日是特地來謝你的。”
眾人訝然,紀爾嵐也有些不明所以。
斂霜站起,走到紀爾嵐面前,牽起她的手,說道:“你有所不知,這次方家的案子中,牽扯出的那些被拐的少女,其中一個便是我的侄女。”
見眾人面露詫異神色,她解釋道:“她出府辦事時突然失去了蹤跡,我求了長公主幫忙尋找,卻也毫無線索。沒想到,此次卻是紀二姑娘救了她。她這段日子受了不少苦,此時身子還沒好利索,不然,我今日定要帶她一起來的。”
那些人販子為了賣個好價錢,並沒有玷汙她們的清白。只是平日非打即罵,饑一頓飽一頓,確實吃了不少苦頭。
“原來是這樣。”紀爾嵐微笑道:“不過是湊巧,斂霜姑姑不必放在心上。”
“不管是湊巧還是不湊巧,畢竟是你救了她。”斂霜從身後的丫頭手中拿過一個纏枝金桂木匣,說:“這匣子裡有支簪子,是我從長公主那裡求來的,等你及笄時戴上是再好不過的。”
長公主的東西,沒有一件不是珍品,這般坦言讓紀爾嵐及笄時簪戴的,更應是十分貴重的。
紀爾嵐連忙推辭道:“斂霜姑姑何須如此,爾嵐受之有愧。”
斂霜面色愈發柔和,顯見是對紀爾嵐的態度十分欣賞:“莫要推辭,你只需拿著便是。”不由分說,將匣子放到紀爾嵐手中。“好了,公主府人多事雜,我就不久留了。”
紀爾嵐捧著匣子,著實意外。待送了斂霜回來,方夫人在她近旁說道:“這簪子,你可要放好了,這可不僅僅是支簪子。”
興許還有與長公主府的認可,日後未必沒有機會更進一步拉近關系。紀爾嵐自是明白方夫人口中隱晦的暗示。
方清雪在一旁嘻嘻笑道:“爾嵐姐姐,若有機會,你便求長公主保薦你入女學吧,這樣咱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方夫人剛想斥責方清雪不要胡鬧,便聽見端王妃的聲音響起。“這有何難?”
端王是先皇最小的兄弟,比當今皇上大個十一二歲,如今將將到不惑之年,端王妃比端王還小幾歲,加上保養得宜,看上去比方夫人大不了多少。此時她笑容滿面,比上次紀爾嵐見到她時多了幾分親切之感。
端王妃裙裾款款行至眾人跟前說道:“我知你今日答謝紀家父女,偏趕著我今日有空,便直接來了,你可別怪我唐突。”
方夫人笑道:“說什麽見外的話,你能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方清雪不耐她們寒暄,直接拽住端王妃衣袖,道:“王妃姨母,您方才說什麽這有何難?是不是說爾嵐姐姐入女學的事?”
方夫人伸出手指點在方清雪頭上,道:“你這孩子,真是鬧騰。”
“無妨。”端王妃笑著看向紀爾嵐,道:“這個小姑娘,上次我見過,那時就覺得她十分不錯。送她入女學有什麽難的。”
“真的?太好了,爾嵐姐姐,往後咱們就能天天在一塊了!”方清雪是當真十分高興,她和女學裡的大多數閨秀們都不太合得來,能有紀爾嵐作伴是再好不過了。
紀爾嵐卻在心中苦笑,看來,早早就要和某些人對上了。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是不怕的。“多謝王妃費心。”
宴會一直到日影西斜才散去。
紀爾嵐一回府,還沒來得及回自己的院子,便被紀成霖叫到書房。他顯見十分開懷,看著紀爾嵐愈發順眼:“聽說,今日長公主身邊的人給你送了東西來?”
“是,女兒也很意外。”紀爾嵐說著,將手中的匣子打開給紀成霖看。
纏枝金桂匣中,深紫底襯,上面放著一支玉兔東升。圓潤飽滿的東珠如同天邊的銀月散著沁涼的清輝,瑩潤雪白的玉兔在一角抬頭仰望,眼眸處由一顆如血紅潤的寶石點綴。
名貴且技藝精湛。
這樣的簪子,雖說在長公主府算不上什麽,但在平常的仕宦人家,已經是十分珍貴的了,如此重禮,也足以看的出斂霜在長公主心中的地位。
紀成霖乍一看見也有些驚訝,哈哈笑道:“好,好,爾嵐啊!這簪子寓意極好又不失活潑,的確很適合你這樣的年紀,在及笄時簪戴此簪,再合適不過。你好生收著,莫要出了差錯。”
“是,女兒明白。”
“只是,端王妃緣何要保薦你入女學?”
女學,雖說是世家閨秀甄選入學,可能進入的,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讓自己的女兒參與遴選,女弟子們在書院中修習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樣的殊榮無疑是極風光的。
紀成霖此時不過官居六品,更覺臉面有光。
紀爾嵐道:“想必是因為方家的事。”
紀成霖手指連連在桌角敲著,說道:“沒想到爾嵐你竟這般聰穎慧黠,往日爹因為你母親的緣故忽視了你,是爹不好,往後你若有什麽事,直接找爹說,知道了嗎?”
紀爾嵐應承了。紀成霖也沒別的事,就要揮手讓她回去,轉念又想到渡王,便又叫住她:“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