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紀爾嵐能夠進女學,方清雪才是最高興的那個。紀爾嵐出門的時候,她居然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紀爾嵐驚訝道:“清雪?你在這裡多久了?”
方清雪從馬車裡探出頭:“我也是剛剛出來,爾嵐姐姐,咱們走吧。”
紀爾嵐笑著點頭,施施然上了馬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出了巷子,暮雨有些擔憂道:“方大姑娘這般高興……唉,奴婢只求今日不要有人給姑娘使絆子才是。”
應天書院在安仁坊,東臨沽水。書院規模宏大,講堂便有六間,每間都有三進院子大小。其余山水樓閣,石橋亭台不算,還有騎射場,蹴鞠場等且男學與女學各有不同,中間並無交匯之處,男學從東門入,女學自西門入。
不過,在入書院之前的這一段路程,是很有講究的。
比如,暮葉此時正在說的。
“姑娘,咱們可要路過東門,再入西門?”
紀爾嵐好笑道:“咱們不是順路直接就能進西門?去東門做什麽。”
暮葉笑嘻嘻道:“姑娘不知道吧?這裡面可大有文章。聽說當年燕丞相在書院求學時,暗自心儀程家姑娘,為了能看她的馬車一眼,每日去書院時,都從西門繞一圈再去東門,後來兩人定了親,一時傳為佳話呢。”
“所以?”
紀爾嵐不以為然,卻也不能澆滅了暮葉的興致,她說道:“燕丞相當年便是先皇欽點的探花郎,相貌俊美非凡。現今,此風愈盛,都是因為燕家的幾位美公子也入了書院,聽說,姿容遠遠超過其父,迷得好些閨秀茶飯難安。還有宋家的一對掌珠,上門提親的人都快把門檻踏破了,卻都沒求得佳人芳心,只有在這西門外轉一轉,一解相思之苦。”
暮雨瞪眼問:“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
“不是我知道的多,是你太孤陋寡聞了!京城中人,誰不知道這事?”暮葉無奈的看著暮雨,又對紀爾嵐說:“皇上聽說了此事,不但沒有斥責,還說,這是少年人應有的情懷,無需怪罪。所以,時不時都能見到各府的公子小姐們,或到東門繞一圈,或到西門繞一圈,就是為了看自己仰慕的人一眼。”
紀爾嵐噗嗤一笑:“看一眼什麽?看一眼馬車?”
皇上再是不怪罪,世族中,也不可能讓深閨小姐們拋頭露面。這一切,不過是些美好的風傳罷了。世族子女的親事,根本無法自己做主,即便對某人真的有心,也是癡心妄想,寥慰己心罷了,有幾人能得償所願?
暮葉不服氣道:“姑娘,您自己沒有情懷,還怪別人太懂風月?”
紀爾嵐哭笑不得,情懷和風月這種事,的確離她有點遠。
暮雨嘻嘻笑道:“暮葉,姑娘年紀還小。不過,你今年都十六了,難道,心裡有愛慕的人了?”
暮葉臉皮厚,一巴掌拍在暮雨手背上:“你可別說風涼話,好似你將來不嫁人似的,早晚咱們得嫁人,然後給姑娘當陪房,做管事娘子去。”
她調皮一笑,對紀爾嵐說道:“姑娘,下月您過了生辰可就十四了。及笄也是一眨眼的事。如今就得讓老爺太太給物色著,早看好了人家,先下手為強,這京中您這麽大的閨閣小姐可是不少!”
紀爾嵐嗔她一眼,正要說話,馬車卻一頓。
車夫稟報道:“二姑娘,前面幾輛馬車,橫在路中間,不知出了什麽事。”
暮雨和暮葉對視一眼,不會是程瀟瀟知道她們姑娘今日來女學,特意在這裡借故等著她刁難吧?!
紀爾嵐掀起車簾,往前看,隱約聽見有個人在催促:“你們還不快把馬車修好,耽誤了時辰,誤了事情,定要拿你們是問!”
這樣尖利跋扈的聲音,紀爾嵐怎麽會忘,分明就是程瀟瀟。“呵……程大姑娘的馬車壞的真是時候。”
偏偏趕在她來女學,就壞了馬車,若說沒有貓膩,紀爾嵐就再去死一回!
暮雨皺眉:“姑娘,奴婢下車去看看怎麽一回事。”
“不用,前面還有其他人的馬車,咱們何必著急。你若下了車,程瀟瀟興許早就準備好了法子針對,到時候難免要吃點苦頭。”
三人坐在馬車裡一動不動,前面的程瀟瀟似乎更加不耐煩了:“你們幾個,動作快點。”
婢女元煙上前說道:“大姑娘,這路甚寬,若將馬匹卸下,後面的馬車就能過去了。”
程瀟瀟蹙眉看了一眼橫在那裡的馬車,歎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你去與諸位說一聲,再道個歉。”
“是,元煙明白。”
車夫利落的卸了馬,後面的幾輛馬車得了知會,小心的從一旁行了過去,紀爾嵐的車子也緩緩跟著往前。然而,就在方清雪的馬車順利過去,她的車子準備過去的時候,馬匹突然受驚嘶鳴起來,紀爾嵐迅速掀開車簾往外看。
只見兩匹馬腳下,二隻手臂長的大老鼠飛快的竄動,其中一只見車簾撩起,竟瞪著溜圓的鼠目就要往車裡竄。暮葉暮雨尖叫連連,她們想象了多種被為難的情景,卻沒想到程瀟瀟居然弄了這種東西!這老鼠一看就是餓極了的!
前面方清雪聽見動靜,停下馬車探頭回望,卻被程瀟瀟的護衛攔下:“後面有危險,方大姑娘不能回去!”
方清雪怒道:“既然知道有危險,你們為何不去幫忙?”
護衛卻如同沒聽見一般,死死攔住她。方清雪透過縫隙看見那兩隻大老鼠,腿幾乎都軟了:“爾嵐姐姐!”
紀爾嵐目光掃到程瀟瀟,見她早已經上了馬,站在不遠處望著這裡,臉上假作的驚慌根本掩不住眼中的得意。
程瀟瀟見她看過來,對身邊的婢女元煙說道:“哎呀,哪裡來的小畜生,上躥下跳的,你們怎麽還杵在這裡!快去抓住打死!”
她明裡是在罵老鼠,實際卻是再罵紀爾嵐。
程瀟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天之驕女,紀爾嵐居然讓她在渡王面前丟了大臉,還讓她被迫給一個雜種乞丐治傷!她怎麽可能咽下這口氣!
她這麽喊著,卻沒有人動,婢女跟護衛都被驚得回不過神一般,傻站在原地。
那老鼠一次比一次跳的高,暮葉和暮雨幾乎被嚇哭了:“姑娘,怎麽辦……”
紀爾嵐冷笑一聲,目光往馬車裡一掃,看見昨日扮男裝時拿的折扇還在這裡。她抄起折扇,出手如電,迅速朝那隻不斷竄動的大老鼠打了過去,展開的扇面裹挾著一股勁風,擊在老鼠身上,老鼠啪嗒一聲飛了出去!
方向,正是程瀟瀟所在的位置。
程瀟瀟面色突變,便要提馬挪動,可她方才實在是太過得意,太過放松。一時間根本閃不開。那老鼠長長的尾巴隨著身體的轉動甩的筆直,程瀟瀟見狀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胃裡一陣惡心。驚慌失措之間,她身體一仰,尖叫一聲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驚馬,老鼠,落地的疼痛,都讓程瀟瀟無法反應。幸好一旁的婢女元煙似乎也練過些拳腳,反應迅速的將她拖至一旁,將老鼠踢飛了出去。否則,即便不被老鼠咬一口,也要被驚馬踩一腳,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讓程瀟瀟好過。
紀爾嵐看著那名叫做元煙的婢女,又瞄了一眼她過來說話時手無意中拂過的地方,那裡似乎被抹了什麽東西,散發著些許油和肉糜的味道。
原來是這味道吸引了餓極的老鼠麽?她瞪了那婢女一眼,毫不遲疑的將剩下那隻拚命往馬車裡竄動的大老鼠拍到了她的方向。
元煙大驚失色,驚愕之下就要閃開,可她若閃開的話,老鼠必然會落到程瀟瀟身上,到時她護主不利只有死路一條!可這老鼠是有鼠疫的!被老鼠咬了同樣是死!
心內的掙扎在電光火石之間根本來不及細想,然而,別人的命再金貴也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即便做個逃奴也比被老鼠咬死強!她瞬間做了決定。然而就在她要閃開的一瞬,程瀟瀟忽然反應過來,一把扯住她在自己身前。
元煙隻覺得後背一痛,然後整個人猛地被程瀟瀟推了出去,她的手上雖然用帕子擦過,可仍然還殘留著油星味,老鼠從她後背掉落便毫不留情的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指上。
事情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程瀟瀟身邊的人這回是真嚇傻了。方清雪手腳都在發抖:“爾嵐姐姐,你沒事吧!”
紀爾嵐搖搖頭,緊盯著元煙。
興許是下意識的反抗,元煙猛地起身將手上的老鼠甩掉,老鼠砸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眾人心頭都松了一口氣,元煙卻心中一陣恐慌,轉頭去看程瀟瀟。程瀟瀟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元煙,你別亂動,你忠心護我,我一定會找最好的大夫給你治病,不會讓你死的。”
元煙咽下了即將衝破喉嚨的絕望和憤怒。事到如今,她也只有這一線生機了!她蹲下身,死命的擠著傷口。鮮紅的血滴在地上,她周圍的人都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