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冬日終於迎來了第一襲暖風,風中隱隱夾藏著春的氣息。
清晨,杜鵑鬧起了黎明,聞香亂舞。
煥然一新的椒房殿,被花團錦簇著,儼然如春。
畫顏一身素衣長裙,披散著華發,赤腳在後院的花園中,揮灑水露。
她許久不曾過這般清閑的日子,今日卻起了個早,決心體驗一番。
後院的小門旁,新載著一棵四季桂花樹,倒像是一架焚香爐,時時刻刻往外冒著香氣。
風停了,院靜了,偶有兩三顆桂花子頑皮地跳落地面彈跳著。
無人的閑庭中,擺放著一架檀香木桌,桌上還留著半乾墨跡的字畫。
一抹秀影走過,飄來一陣香風,又將書上的紙翻過一頁。
“小姐,該著涼了。”勝藍站在一旁,關心道。
畫顏手持水壺,悠然地穿梭在花叢間,不慌不忙道:“難得有這樣的天氣,你也該好好放松一下。”
勝藍被點著了心事,淡淡無味地挨著欄杆坐了下來,用手杵著頭,癡惘地看著畫顏的一舉一動。“勝藍隻想待在小姐身邊。”
畫顏手腕一頓,慢慢將水壺放下,轉身看著勝藍道:“聶將軍再也沒找過你?”
勝藍有些無措,“他找我幹什麽,我與他又無瓜葛!”
畫顏用一雙明眼探量一陣,心裡知道個大概,她轉身繼續手裡灑水的動作,一邊緩緩道:“當初你們好歹也算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如今舊友重逢,也該敘敘舊才是。你跟著我這些年,東奔西跑,受了不少累,是該為你的事,好好做打算了。”
“我與他沒什麽好說的!”勝藍所表現的神情卻不像畫顏所預料的那樣欣喜,反而越顯落寞。
畫顏察覺異樣,停下手中的活,來到勝藍身邊坐下,細問道:“怎麽了?還在未上次他傷你的事生氣?你應該明白,他是無意的。”
勝藍低落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因為這個生氣,只是.”
“只是他的嘴太硬,連句溫言軟語也不肯說?”畫顏接著她的話說。
勝藍驚訝地抬起頭,“小姐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我不了解他,但我卻了解你。即便心裡有十分的火,面上也不過只露出一分。他可不就是與你一樣麽?聶峰的為人,不用我再多說,你心裡自然明白,自是無可挑剔的。但要將你交給他,我卻是不放心的。”畫顏輕歎一聲道。
勝藍問,“為什麽?”
畫顏回頭看著勝藍,捋了捋她耳邊的短發,溫和地說:“正如我剛剛所說,他的性格過於剛勁,不懂外露,如若你跟了他,少不得要因磨合吃些苦頭。而我希望能有一個滿懷熱情的人包圍著你,無時無刻對你好。但是如果你認定了他,我自然是無條件的支持你。”
勝藍聽了,搖頭苦笑,“小姐說的,也正是我所想的。我與他的確不合適。”
畫顏輕輕摟著她的肩,“不怕,這天下,只要有合你心意的,不管他是誰,一切由我畫顏替你做主。”
勝藍低頭一笑,眼裡的傷更深了。
“啟稟皇后娘娘,徐公之女徐素華拜見,已在殿外等候。”侍女上前稟報道。
畫顏面容不驚,緩緩起身,重新拿起了水壺,“讓她進來吧。”
“是!”
侍女將徐素華帶至後院,俯身退下。
徐素華低頭俯身站於廊外,沒有主人的命令,自不敢有過多的舉動。
畫顏自顧自地揮灑著手裡的水,靜默許久,方才轉身道:“徐小姐,別來無恙。”
徐素華欣喜地抬起頭,一臉期待地望著畫顏,這一眼望去,著實驚豔了一番。
半昏半醒的清晨,蒙著一籠薄薄雲霧,雲霧之中亭立著一位絕代佳人,她那一頭柔美的秀發下,一身白淨的膚貌若隱若現,特別是那雙灼灼的灰眸,在迷籠的雲霧中泛著晶瑩的亮光,仿佛寒它來。
就在這一瞬間,徐素華也有著一位女子正常的嫉妒心態,心裡不禁湧起了一陣酸意。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上前俯身道:“徐素華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一身端莊婉柔的氣派,面容姣好,婀娜身姿,仍然與從前的徐素華一般無二。
因蕭明朗的緣故,畫顏本是對她有些隔閡,但一想她對自己的過往並不知情,心裡倒也漸漸釋然。
她放下手中的水壺,上前拉著徐素華的手,一邊往後院的閑庭裡走去,“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徐素華受寵若驚道:“蒙皇后娘娘掛念,一切都好。雖然經歷了一些病苦,如今倒也痊愈了。”
畫顏輕拍著徐素華的手,“就別與我見外了,還是像從前一樣喚我的名字吧。”
徐素華慌忙搖著頭,“臣女不敢.”
“以前你最懂我,如今怎的與我見了外?”畫顏將徐素華按在座椅上,自己挨著旁邊坐下。
徐素華試探性地看了畫顏幾眼,這才順從地點頭答道:“是。”
“方才說你得了一場病?可恢復徹底?”畫顏親自斟了一杯茶放至徐素華跟前。
徐素華絲毫不忘禮數,起身謝恩,又回道:“謝皇后娘娘關心,已經無礙了。”
畫顏佯裝生氣道:“說了不許叫我皇后。”
“顏兒,我錯了,”徐素華急忙認錯。
畫顏微微一笑,“若是不好,盡管說,我給你介紹好大夫。”
“嗯,”徐素華溫順地應著。
畫顏張嘴欲言卻忽然找不到話頭,隻深一口淺一口地抿著茶。
徐素華拿起桌上的字畫,兩眼放光,驚歎道:“不知這是哪位名家的手筆,竟畫出如此巧奪天工的作品!”說著,一邊正往下看,沒有落款,也無印章,只有一朵花的圖案,那花卻是從未見過,也叫不出名字。
畫顏隻淡淡回了句,“倒不是什麽名家。”
正當二人無話,先前進來稟報的侍女又走了進來,“啟稟皇后娘娘,淑貴妃,四王妃前來覲見。”
畫顏秀眉一挑,輕問道:“何事?”
侍女答:“說是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平日也不見她這般懂禮數,今日竟是撞了什麽邪了?!”勝藍氣憤地嘀咕道。
畫顏將手一拂,“不見。”
未等侍女傳話,朱碧玉卻徑直走了進來。
“喲!這椒房殿怎麽一大早就有客人到訪?這樣也好,也該給這屋子添添人氣。”朱碧玉鄙夷地打量房四周一眼,捂著口鼻,輕謾地說道。
勝藍早就窩了一肚子氣,聽了這話,怒火瞬間被點燃,她走到朱碧玉跟前,氣勢洶洶道:“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朱碧玉也不畏懼,進一步道:“怎麽,你一個丫頭片子,還想登天了?”
蓼琳琅緊湊上來,假意勸說道:“貴妃,切莫跟一個不值得一提的丫頭置氣,免得傷了身子,得不償失。”
“王妃說的也是,”她轉向勝藍又道:“今兒個本宮心情好,就不治你的罪了,算你運氣好。”說完,朱碧玉撞開勝藍,仍朝畫顏走去。
徐素華哪裡見過這番緊張的場景,慌忙站起身,恭敬地朝朱碧玉施禮,“臣女徐素華見過淑貴妃。”
“行了,起開吧。”朱碧玉看也不看她,饒過她的身旁,不經畫顏同意,自個坐了下來。
畫顏始終觀望著茶杯,一心只看著茶葉的沉沉浮浮。
聽完徐素華的話,她的眉頭微皺,緩緩抬頭朝她顧看,盡管她從哪個角度打量,都再也瞧不見當年那個在昭陽殿外,大義出手,阻攔朱碧玉蠻橫的徐素華。
徐素華被畫顏這麽一看,愈加手足無措起來。
時至今日,她們的身份相差太大,無論哪一個,她徐素華都得罪不起。
畫顏也不再為難她,忽轉了眸子,冷冷看著朱碧玉道:“跪下。”
朱碧玉正喝著畫顏的茶,聽聞此話,忽嗆了聲,一個勁咳嗽。
正當蓼琳琅暗自竊喜之時,卻迎來了畫顏的目光。
蓼琳琅從不解到慌亂,不禁後退了幾步。
畫顏緩緩起身,進一步朝蓼琳琅走去,“本宮讓你跪下,你沒聽見麽?”
“你憑什麽讓我跪下?!”蓼琳琅憤然爭辯道。
“四王妃連自己什麽身份都忘了?本宮的椒房殿豈是容你輕易進出?你將本宮置於何地?你將皇上置於何地?”畫顏冷冷說道。
“我就是不跪,你又能如何?!”蓼琳琅依然做著最後的掙扎。
畫顏也不與她多說,舉手一拂,重新坐回原位。
侍從收到指令,上來四五個粗壯大漢,抓著蓼琳琅的胳膊,輕而易舉地便將她壓製在地上。
蓼琳琅哪裡受過這種待遇,嘴裡一個勁罵著:“畫顏,你給我等著!”
“等四王爺來救你嗎?本宮說過,本宮從不受任何人威脅。你既然屢次三番想要試探本宮的底線,那麽恭喜你,你做到了。今天你便跪著陪本宮好好說說話吧。”畫顏將手裡的涼茶潑在地上,重新斟了一杯。
朱碧玉看呆了一陣,終於意識到要替蓼琳琅說些什麽,可剛一抬頭,便被畫顏的冷眸嚇了回去,隻得忍氣吞聲默默地坐了下來。
她心裡可清楚得很,畫顏是為借蓼琳琅來震懾自己。她很識趣,並不想真的觸怒畫顏。
徐素華默然站立一旁,不經意間她忽然瞧見了畫顏腰間上的一柄玉簫,那玉簫做工極其精致,末尾上雕刻著一隻精美的花案。
她緊緊盯了那圖案片刻,忽然什麽都明白了。她驚奇從前大字不識,粗野蠻橫的畫顏,竟寫得一手好字,她也開始對畫顏有了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