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同周陳氏進來屋裡，聽到周劉氏的這段話，紛紛覺得周劉氏太過無理取鬧。

  周陳氏咂舌，周劉氏為了將戲演下去，可是什麽話都能說出口，也不看看將屎盆子扣在了誰的頭上，自己有沒有資格扣這個屎盆子。

  周氏更是皺著眉頭道：“娘，月兒也是出於好心，將神大夫給請了來。神大夫不僅醫術高明，人品也是眾所周知的。就我們五香村，誰人家裡暫時沒有多余的錢治病，神大夫也會通融一二，叫人家欠著，慢慢還。試問有哪位大夫能濟世救人到這種地步？可謂是菩薩心腸了。娘，咱們不看病，也不能侮辱神大夫的人品，沒的叫人知道了要笑話咱們無理取鬧呢。”

  見周氏如此通情達理，替自己講話，神大夫氣悶的胸口到底舒展了些。

  周劉氏見自己都豁出老臉不要了，這老頭兒竟還死乞白賴在這裡不走，惱怒溢於言表，“反正我就是不想叫他瞧病。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池月今兒個來，無非是要這老東西瞧瞧我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是不是？哼，你們如此不信任我，我又如何信得過你們？若是你們同這老東西串通一氣，硬是說我沒病，那我豈不是百口莫辯，有理也說不清了？你們不想來伺候我孝敬我就直說，用不著這麽拐彎抹角的兜圈子，老娘我不吃你們這一套！”

  周劉氏儼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死活都不準神大夫靠近，直叫神太傅連連搖頭。

  看來這在手裡還沒攥熱乎的五兩銀子，橫豎今個兒是拿不到的了。

  仿佛泄了氣的皮球，神大夫正要將五兩銀子還給池月，卻見池月向床榻前走去，笑意盈盈地道：“姥姥，您說我與神大夫串通一氣來坑騙您，企圖叫我娘不再來孝敬您是不是？那麽好，我就把縣城裡所有知名的大夫都尋來給您瞧治瞧治，他們總不能各個都被我收買了吧？這收買的錢怎麽著也不下上百兩，我何苦用這麽多錢買那一句話呢？難道您好轉起來，我娘就不再盡兒女的孝道了嗎？”

  “哼，有錢能使鬼推磨，大夫見了錢哪有不聽你指揮的道理？你即使將全天下的大夫都請來，也都會照著你的吩咐說。”周劉氏信誓旦旦地道。

  池月忍住氣惱，頷首道：“好，您說給您瞧治的那位郎中是好的，那麽您倒是說說，給您瞧治的是哪位郎中呢？”

  周劉氏瑟縮了一下。原本便沒有給她瞧治的郎中，她哪裡又憑空給人編造出一個來？若是池月去跟人家對質，她豈不是要露餡了？

  她打定了主意要將潑婦的形象扮演到底，梗著脖子嚷：“怎麽著，你又想去收買給我瞧治的大夫不成？哼，我偏偏不給你說，你能拿我怎樣？”

  池月若不是知道她存著心機，還以為她是被害妄想症呢。

  她並不退縮，反而愈發靠近，由懷裡取出一張銀票來，遞到周劉氏面前，“姥姥，我也不跟您廢話。我請大夫來全是為了您著想，今個兒無論如何也得叫您聽我們的，給神大夫瞧瞧。若您應肯呢，這二百兩銀子便悉數給您，若您堅持要給您那庸醫瞧，我們也沒辦法，隻好打道回府便是。可往後我娘是沒什麽余錢給你們了，你們只能好自為之，自個兒買補品養養身體了。”

  見銀票上赫然寫著“二百兩”，周劉氏的眼睛都直了！
  她何時見到過這麽多銀錢？這麽多錢，一輩子也花不萬那！
  此前雖說周氏帶來的東西也足夠這個數了，可那畢竟只是現成的東西而已，不如白花花的銀子在眼前閃，這樣誘惑人心。

  聽池月的意思，周氏手裡的余錢不多了，今後即使她繼續將戲演下去，演得再逼真再感人，也由周氏那兒得不到多少好處了。

  那麽，這苦情戲還有什麽演下去的必要呢？

  她不由分說，便要去搶奪那張銀票，銀票卻被池月迅速移開。

  “姥姥，您得先給神大夫瞧治了，等神大夫下了定斷，這銀票再給您不遲。”

  周劉氏不十分信任地道：“若是真病，這銀票便給我了？那若是這老東西說我沒病，你也一樣給我嗎？”

  池月點頭。

  周劉氏狠了狠心，“好吧，權且就叫你這老東西給我瞧瞧，還不快來瞧嗎？”

  那頤指氣使的樣子，仿若她是哪家的貴夫人，得叫神大夫小心賠笑著才行。

  卻不想她這貪婪的模樣，已叫在場所有人打心眼兒裡鄙視。

  適才還一副拿刀架在脖頸上都不肯服軟的姿態，這會兒卻轉眼間為了二百兩銀子變了話頭，這翻臉的速度簡直比翻書還快。

  且要貪財的姿態一點也不藏著掖著，竟直言詢問池月給錢的事兒，簡直把周家的臉面全給丟光了！連周陳氏都恨不得眼前這個不是自己的婆婆才好。

  周氏則擔憂地看著神大夫給周劉氏把脈，生恐他說出周劉氏沒病的話來，那豈不是真的印證了池月的警告，說明周劉氏果真在蒙騙她呢？又覺得自己這念頭十分不該，怎麽不盼著自己的娘親好，盡盼著她有病呢？

  一時間，她心裡矛盾重重，糾結不已

  得虧神大夫為人寬厚，不想與這無知村婦一般計較，硬著頭皮過來坐下，也不看周劉氏，伸出手來冷冷地道：“還不快把你的手腕拿來？不拿手腕，難道叫老夫給西北風把脈不成？”

  周劉氏聽這不耐煩的語氣，直想罵娘，可想到那勢在必得的二百兩銀子，也就將罵聲給吞咽了回去，也是忿忿地抽出手腕，不甘願地放在了神大夫的眼皮子底下，還不忘嘟囔著補充一句，“今兒個我覺得身上舒服許多了，想來是之前吃的補品多少有了效果。是以即使你瞧不出什麽，也不代表之前的郎中是不好的，你卻是比人家高明的呢。”

  神大夫也不理會她，將手搭在她的手腕上，開始靜心把脈。

  過了半晌，他睜開眼，對著池月道：“她不過有些肝火旺，心火旺，大概會經常無緣無故地心煩意亂，暴躁易怒，夜裡也會經常失眠的，不過也絕對到不了這般慵懶，下不來床的地步。調理也並非僅僅吃補品這樣簡單，需要開正經方子才逐漸能治轉得來。”

  說到後來，頗有些嗤之以鼻。

  周劉氏還未發話，一旁的周陳氏連連點頭，“不愧是神醫呢，您說得真對！娘她果真每日都得發幾回脾氣，罵幾回人心裡才舒坦呢，我們還以為她是夜裡睡不好心裡煩燥，方才這樣暴躁，不想原來是身體深的原由。哎呀，神大夫，麻煩您快點給她老人家開點藥方調理調理吧，我們也盼著她能好轉起來，好叫我們全家人都少受點罪呢！”

  周陳氏這話隻圖自己痛快，卻全然忘了自己婆婆還在一旁聽著呢。

  見周劉氏一副怒發衝冠的樣子，直叫池月覺得好笑，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此時周氏的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聽周陳氏所言，周劉氏果然是夜裡睡不著覺的。可她每回來，周劉氏都向她抱怨說，自己覺得渾身無力，打不起精神，光想著睡覺，夜裡早早地睡下，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午間又想要眯上一個時辰，才能將精神堪堪養足，直得起身子來。

  神大夫所言的症候，與周劉氏告知給她，表演給她的，八竿子打不著。

  難道果真如池月所言，周劉氏在欺騙她嗎？
  想到自己的親娘竟為了貪圖女兒的東西，使出這樣奸詐的計策，欺哄女兒這麽許久，周氏隻覺腳步不穩，頭疼欲裂。

  眼角的淚水嘩然而下，在場的人卻全然沒有察覺到。

  狠狠瞪視了那沒腦子的兒媳婦一眼，周劉氏瞥一眼銀票，對池月理直氣壯地道：“不管我是什麽症候，你都得說話算話，現下便將那二百兩銀票給我吧？”

  說著，她伸出手來，等著接那燙手的銀票。

  池月挑眉，好笑地道：“姥姥，我適才拿出這二百兩來，只是為引你叫神大夫給你瞧治，難道你聰明一世，連這麽點小計策都看不出來？還虧得你詭計多端，將我娘哄得團團轉呢，連這麽點警覺都沒有，嘖嘖，可別怪外孫女兒我小瞧您呢。”

  敢情池月這是以牙還牙，戲弄她呢？
  周劉氏氣急敗壞地道：“好你個不講信用的王八羔子，竟在老娘的地盤上逞起能耐，耍起威風來了？今個兒無論如何你都得把這二百兩給我留下，否則你就別想踏出這個門！”

  說著，她一把掀開身上的棉被，張牙舞爪地向池月衝來。

  那利索的勁頭，儼然比下地乾活的還要鉚上了幾分勁，怎麽看都不似有啥症候的。

  眾人想不到周劉氏竟為了這二百兩銀子發飆，還動起手來了，駭然地看著這一幕。

  周氏也顧不得傷心難過，抹了把淚水，著急地道：“娘，莫要傷了月兒！”

  眼看著周劉氏衝到自己的面前來，池月摸起一旁洗臉架上的臉盆，朝著周劉氏便是一潑！
  頓時，周劉氏滿身滿臉頭都是髒兮兮的洗臉水，她抹去眼前的妨礙，愈發氣塞於胸，罵得也更難聽了，“你個天殺的王八羔子，我咒你八輩子祖宗！敢用水潑你姥姥，你還反了天了？你個不要臉的混帳東西，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頓，叫你跪在地上給我賠罪，向我求饒！”

  她摸起一旁的笤帚疙瘩，又向池月猛虎般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