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問鼎身著一襲大紅喜袍，騎著白馬由村裡的道路上緩緩行進。那喧囂的嗩呐與鑼鼓響徹青天，跟隨的隊伍就有上百號人，此時的李問鼎儼然一位驕傲的將軍，昂首挺胸，格外氣派。

  村裡人但凡能走路的，幾乎都跑來看熱鬧來了。

  村裡難得有這樣氣派的迎親隊伍，看那八抬大轎，儼然是來迎娶一位尊貴的千金小姐來了。

  “池老二家的大女兒可真有福氣！沒了爹爹，可遇到了這樣憐惜她看重她的郎君，也算是彌補了以往的缺憾了吧。”一人感慨道。

  另一人又小聲嘀咕著，“可我聽說池馨嫁去李家，卻並非是做正房少夫人的，而是去做妾室的。哎呀，妾室總歸沒有什麽保障，說不準以後感情淡了，這福氣也就隨之享盡了呢？”

  “你這人說話好不合時宜！”又一人低聲喝止，“是不是眼看著人家的彩禮這樣多，婚禮又如此氣派，嫉妒人家才說人家的風涼話呢？人家為迎接一名小小的妾室便肯付出這麽許多，還抬著八抬大轎來如此風光，想來定是下定決心與池馨恩愛到老的，這感情哪裡是說淡就淡了的？”

  “我只是說說而已，哪裡有你說的那麽多心思……”先前那人十分委屈。

  不過如他一般想法的人大有人在，可在此時不好說話，只是留著當作茶余飯後的閑談而已。

  “我的老娘呀，那果真是李家大公子呢！”喬氏撫著胸口，由老宅門口探望了一會兒，回過頭來消化著內心的激動，又轉向一直坐在院子裡的凳子上，並不搭理誰，一張臉陰沉著仿佛誰欠了她二兩銀子的池奶奶，“你說這池馨往日裡看著溫文靜靜、老老實實的，怎麽也跟著池月學得這麽有心機？竟然將縣城裡最有聲望的李家公子哥而迷惑住了？看看這架式，別說一個小小的妾室，連咱們這四裡八鄉的正室嫁過去，恐怕都沒有這樣風光呢！”

  池奶奶胸口起伏著，依舊咽不下心裡憋悶的一口氣，陰陽怪氣地道：“人家嫁女兒，關咱們什麽事兒？昨個兒你不見她娘前來，只是通報咱們一聲，連請也沒請咱們過去過。哼，既然已經徹底地分了，她連知會也別來知會一聲，沒的叫我氣出個毛病來！”

  池爺爺在一旁不樂意了，磕了一下手中的煙鬥，嘟囔了一句，“昨日是誰先擺出一副臭臉來，給人家難看的？若不是你罵罵咧咧，罵人家池馨去做小妾是個不要臉的賤貨，她娘能什麽都沒說，便哭哭啼啼地跑回去了嗎？你呀！”

  池爺爺無奈地搖搖頭，重新抽起了煙杆子。

  “你個死老東西，幫著外人說什麽話？”池奶奶氣不打一處來，將怒火通通發泄向池爺爺，“周氏是越發膽壯了，我不過說了她幾句，她便給我使性子。這樣不孝的媳婦，我要她做什麽？總有一日，要將她徹底逐出咱們池家族譜才行！你若敢幫襯她一句，我連你也不要了，趁早跟你和離！兒子你也別想撈著，別想他伺候你養老送終！”

  池爺爺無奈地瞥她一眼，沉沉歎了一口氣，索性回屋裡抽煙鬥去了。

  這邊喬氏想到了什麽，疾步自到池奶奶跟前，迫不及待地問：“娘，昨個兒周氏便來跟你說這事兒來了？你怎的沒有知會給我們一聲？”

  池奶奶嗤笑一聲，“告訴你們做什麽，有用麽？連他們家一個小丫頭你都製服不了，還能勸轉得了人家娘麽？”

  喬氏被池奶奶嘲笑，面上沒光，可她現下有更緊要的話，是以將這面子問題暫且撇去一旁不提，“娘，咱們先說正經的。若是昨日弟妹果然來尋你們，你怎的不趁機索要她幾兩銀子呢？我可是聽說，這李家公子為了娶池馨進門，可是給了周氏不少的彩禮錢，沉甸甸的箱子便有十幾隻呢！想來怎麽著也不會下於一二百兩吧？”

  池奶奶聽聞這話，恍然有悟，一拍皺紋橫生的額頭，追悔不迭又慌急地道：“哎呀，你若不說，我還真的沒想到這茬呢！我怎麽這樣糊塗！”

  若是她以池家家族的榮辱為理由，堅決不答應池馨過去李家做小妾，周氏想來也不會自作主張吧？在周氏的懇求下，她趁機索要一半的彩禮錢，恐怕都是極有可能的呢！
  想來因此“損失”了數不清的銀子，池奶奶便覺旁人摳了她的肉般，肉疼得緊。

  “那現下該怎麽辦？”池奶奶急迫地問。

  “人家李公子來都來了，還能怎麽辦？”喬氏也是氣上心頭，以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眼神睥睨著池奶奶。

  這個老東西，既糊塗又愚笨，真是無可救藥了。

  又暗怪李問鼎求親嫁娶這麽急切，若是間隔久一點，叫她替池奶奶出謀劃策一番，還愁不會趁機賺他一把麽？

  這邊喜氣洋洋，另外一邊，卻是喜悲參半。

  池月站在池馨身後，看著銅鏡中那高高束起的鳳髻，光亮的發髻上佩戴的富貴雙喜銀步搖，還有那張施了粉黛，塗了胭紅後，那絕美無倫的容顏，使池馨整個人都散發著尊貴的光環，美得叫人移不開眼目。

  池馨正坐著，那繡著鴛鴦戲水、牡丹花開的大紅嫁衣，鋪展在她的四周，如眾星捧月般，環繞著今日這顆最耀眼的明星。

  池月見到池馨那微微翹起的紅唇，知她此時正滿溢著幸福，她的一顆擔憂的心到底緩緩舒展開來。

  還有什麽比嫁給自己稱心如意的郎君更美好的呢？

  她該真心祝福池馨才對。

  池月忍不住走過去，扶住池馨的肩頭道：“姐，你過去後，月兒會想你的，以後你常常回來看我們好不好？反正都在縣城裡，你也常常去作坊裡尋我戲耍，那作坊永遠都是我們一家人的，時刻恭候著你去。”

  池馨點點頭，抹了抹眼角的濕潤，也捉住池月的手由衷地道：“月兒，我不過是出嫁，以後安定下來了，肯定會時常回來看望你跟娘還有弟妹的，你們永遠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正說著，忽聽池浩池小雪兩個跑來，呼喊“新郎來啦！”

  “快快！新娘蓋上蓋頭，出門去啦！”鄧媒婆笑容燦爛，哈哈大笑著吆喝著。

  池月連忙扶起池馨，朝著門外走去。

  當池馨上了八抬大轎，周氏哭得幾欲要暈死過去。可為了不掃眾人的興，為了不使池馨聽到她的哭聲太過憂慮，她只是一任淚水滑落，並不哽咽出聲。

  池月緊緊扶住她，悄聲安慰著。

  李問鼎眼看著自己嬌美的新娘上了轎，緩步走到池月面前，頗有意味地笑著道：“妹妹。”

  這聲“妹妹”叫得格外親切，儼然呼喚他的親妹妹一般，卻使池月不自在地微微蹙眉。

  周氏忍住悲痛，輕輕搖了搖池月，“月兒，你姐夫跟你說話呢，還不快叫姐夫？”

  池月心有不甘，面上卻立時蕩漾起明媚的笑容來，婉轉叫了一聲“姐夫。”

  李問鼎滿意地點點頭，又道：“想不到我同你也有成為一家人的時候。既成為一家人，你同我那親妹子之間的嫌隙，是不是也該兩清了？”

  想不到李問鼎走到她面前來，竟是為了這個。

  池月隻猶豫了刹那，便故作惶惑地問道：“我怎麽不記得與你李家人有過什麽嫌隙？姐夫，你莫不是在開我的玩笑吧？”

  李問鼎寞然一楞，而後哈哈大笑，“好好，有你這樣的妹子，我娶你姐姐進門也算是沾光了！”笑著，甩袖而去。

  望著轎子漸行漸遠，嗩呐聲隨著人影逐漸消逝，池月同周氏無不是黯然神傷。

  池浩池小雪兩人，直到見那送親隊伍離開了村口，消失在天際，才反應過來，大姐這是永遠離開他們了嗎？一顆心才真正慌亂起來，趕著回來詢問周氏。

  “你大姐過兩日便回來，你們等著便是。”周氏耐心解釋。

  聽聞這話，兩個小東西才徹底放下心來。

  “我舍不得大姐。”池小雪當先抹抹眼淚，失落的心情依舊無法振作。

  往日裡池馨對她最好，比周氏還要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是以她最為留戀池馨。

  “我也是。”池浩也仿若小大人般歎了口氣，“以後好多日子才能見到大姐一回，我會想她的。”

  這一日，分明是喜慶的日子，可一家人都無心做事，連飯也記不得吃了。

  初六，池月同劉嬸等人乘坐馬車去縣城上工的時候，沒有池馨在身邊陪伴，總決有些別扭。

  心情莫名的有些灰暗，她以為是天氣的原因。掀開窗簾，見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初春的寒氣侵入骨髓，連忙又放了下去。

  來到作坊門前，馬車停駐，馬車裡的人卻聽聞外面熙熙攘攘，劉嬸當先下去，只看了一眼，面色便變得慌急煞白起來，朝裡頭的池月急聲道：“不好了池月，咱們的作坊被封啦！”

  仿若有晴天霹靂劃過，池月的腦子“嗡”得一聲，忙不迭地也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