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寒林的挑撥離間算不得什麽高明的手法,甚至那清新脫俗的說法,都不能安上“挑撥離間”這四個字。
可偏偏,魏臨淵就動了心。
若是他這次真的栽了,趁現在將罪名攬在自己的身上,把李慕歌摘出去,讓她全身而退,似乎是最好的,至少是當前最好的辦法。
噔噔!
李慕歌敲了敲柵欄,問他:“你在想什麽?”
魏臨淵揉了揉額角,示意她坐下,自己也順勢席地而坐,斟酌了很久,用打著商量的語氣說:“按照子樂的意思,如今鬼面應該是要徹底出擊了,或許不止還有鬼面,二皇子……應該也是其中一環,你我都處在牢中,情況危急……”
他說了很多前傳,拋磚引玉,不過可能是因為心虛,說到“情況危急”之後,他停頓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李慕歌輕輕嗯了一聲,調子拉得很長,反問:“然後呢?”
法醫大人平日裡不苟言笑的時候也極能唬人,鳳眼輕挑,漫不經心的一眼仿佛就能看透人的心情。
魏臨淵喉嚨乾涸的上下滾動著,似乎已經預料到自己說出來以後要面對的疾風暴雨。
莫名的心虛!
不敢說!
他不說,李慕歌就替他說:“將罪責全攬到一個人的身上?皇帝要對付的是你,如果你認罪,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他應該是會將我放了的。”
條理清晰,有理有據。
“這是最好的辦法。”魏臨淵說,“鬼面如今在外面橫行,你我如今都被困在裡面,無人應付,只會鑄下大錯。”
“他呢?”李慕歌反問,抱著手臂冷笑,“你命都沒了,他藏著還有什麽意義,魏臨淵,你倒是敢說,你有沒有想過,你把所有的罪名都攏在自己的腦袋上,皇帝就隨時可以砍下你的腦袋。”
“你縱然有通天本事,當初還不是被鬼面所傷,如今還不是落入天牢。”
“你說要讓一個人出去,那你自己出去對付鬼面,這個罪名,我一個人扛也行,反正這牢房裡面好吃好喝供著,到時候你解決了,把我帶出去了也是一樣。”
李慕歌一句一句的刺他,刺完通體舒暢,長籲一聲,準備打個瞌睡。
至於那“背鍋”的請求,她權當是耳旁風,吹了,也就散了。
魏臨淵無奈道:“你胡說什麽,他要對付的是我。”
心有牽絆,才會生了如此感想。
李慕歌一撩眼皮,淡然道:“你說完了嗎?說完了就休息,你大可以現在去認罪,你前腳,我後腳,看看他信誰。”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穆蘭亭是怎麽死的,沒有人比她更有動機,論演戲,魏臨淵也比不過她。
他能讀懂她眼神裡那些威脅,頓時無言。
李慕歌這一番威脅很有效,至少他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夜裡打了雷。
春雷來得猛烈,帶著一場雨,打得外面的樹葉稀裡嘩啦的落了一地,這種夜裡,合該是沒有人的,可偏偏,金庭的三樓,裡間那華麗的屋子門就被人粗暴的撞開了。
那人隻用劍砍斷了鎖,再順勢踹了一腳。
屋內的春色戛然而止。
薄紗幕簾之後,伸出一隻慘白的手,大大方方的撩開幕簾,“喲,今個兒不休息,怎麽有興致找上我了?”
尤瀾慢吞吞的穿了裡衣,披了一件狐裘,懶洋洋的半躺在床上,拍拍身旁女子的臉:“去,給爺拿一壺酒。”
身後傳來女子不滿的嘟囔:“殿下,奴,奴的衣裳。”
尤瀾半眯著眼,一把掐著她的下巴道:“他對你可不感興趣,乖,別讓爺喊第二遍。”
女子冷不丁打了個激靈,連忙起身,隨意的裹了一件單薄的外衫,勉強遮住了身子,畏畏縮縮的繞過了坐在凳子上的人,伸手拿了酒壺,卻不防被那人一劍挑起,酒壺連同著劍一起擦著尤瀾的臉頰,狠狠的釘在了他身後的床板上。
尤瀾隻覺得臉上微微刺痛,他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倒是沒見血,對方的力道,速度,和距離都控制得極好。
他伸手舔了舔嘴唇,笑道:“我要是不對他出手,魏臨淵可又要從牢房裡面出來了,再說了,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沒真的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只是拖住他罷了。”
看在是自己人的份上,他又好言好語的說了幾句,不過作用不大,頂多算是個糊弄人的托詞。
凳子上的人半點兒沒信他那些鬼話,起身,拔劍,酒壺砸在尤瀾的身上,他聲音冷若寒蟬:“其他人可以,唯獨他,若是再有下一次,任你是他的兒子,我也只會提著你的頭顱回去複命。”
尤瀾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來。
等到對方離開後,他才漫不經心的撿起身上的酒壺,咬開壺嘴,拎著狠狠的灌了一口,直到女子不甘心的貼在了他的胸膛上,低聲道:“爺,您才是主子,他未免也太囂張了一些。”
“嗤,你懂什麽。”尤瀾手指頭勾著酒壺往外間一扔,眯著眼睛道:“那可是個狠角色,連養育自己的人都能……”
那酒後勁兒大,女子沒聽清楚後半句究竟是什麽,就只剩下了平穩的呼吸聲。
這一夜沒人過得安穩。
一場春雷春雨過後,剩下滿地的凌亂,和匆忙的腳步聲。
春季夜裡微涼,李慕歌被凍了一夜,腦袋昏昏沉沉的打著噴嚏,瞥見魏臨淵老僧入定一樣面對著自己席地盤腿而坐,太陽穴就一抽一抽的疼。
她咬牙道:“你我半斤八兩,何必逮著一床被子說事兒。”
昨晚上,這人將那一床單薄的被子從鐵柵欄裡塞了過來,李慕歌怕對方給凍死了,又塞了回去,來來往往三回,可算是消停了,結果這大早上起來就著了涼,那點兒小苗苗就愣是被這人揪住不放。
他倒也不像唐僧念經,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這男人能意簡言賅時向來不會浪費口舌,可那眼神,著實讓人受不了。
對了,他想自己背鍋的理由之中又多了一條十分正經的,正當的——因為她病了,得出去,得看大夫。
讓人氣得無話可說。
李慕歌捂著腦門,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正萎靡不振著,就瞧見來了個牢頭,把兩邊兒的門都給打開了。
她一邊兒震驚著,一邊兒就看著男人抱著床被子進來,兩床一合計,手臂拉著被子一扯,一揚,搭在了她身上,然後下一刻她就被裹成了一個粽子。
“阿欠……阿欠!”李慕歌一連打了兩個噴嚏,才震驚問:“你這是,你這是想做什麽?”
伺機而動,暗地報復?
李慕歌總覺得自己生病了,腦袋就不怎麽好用了,任由他將自己搬到了床上,耷拉著眼皮見著對方從袖中掏了一小錠銀子扔給了牢頭。
這私底下見不得人的交易很快就以牢頭笑眯了眼退出去為終止。
她手困難的動了動,終於從被子裡探出五個爪爪,有氣無力的指著他道:“你怎麽還在這裡?”
“我不在牢房之中,還能再哪裡?”魏臨淵反問。
“隔壁。”李慕歌動了動嘴唇,“等會兒要是被看見了,你完蛋就算了,那牢頭指不定也要被你拖累。”
“不會,我讓他去外面守著了。”魏臨淵手指比劃了一個數,顯然,為了收買對方,他沒少花銀子,至於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李慕歌也沒注意到。
她腦袋裡一片漿糊,低聲抱怨:“你怕是個傻子吧,就為了能過來一趟,花這麽多銀子……”
心痛。
魏臨淵摸著她的腦袋安撫:“改日出獄後,家中錢財都交與你管。”
李慕歌噗嗤一笑,雙頰微微酡紅,迷離的眼神之中帶著些戲謔,像是在問:“你誰啊,憑什麽替你保管。”
魏臨淵喉嚨乾澀難耐,沒忍住,回應道:“若這一趟能出去,我就帶著你回大西北成婚。”
李慕歌耳朵裡嗡嗡的,盯著他嘴巴一張一合,覺得自己可能是糊塗了,愣是一個字沒聽懂,兩人面面相覷,沒聽到一層層鐵鎖打開的聲音,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直到長澤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喊她:“老師。”
“什麽?”李慕歌大驚回神。
長澤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看看她,又看看魏臨淵,一邊手提了一床被子,擠進了牢房裡面,說道:“昨晚上下了大雨,我擔心這牢房潮濕,您睡不好,就來送被子,您一床,臨王爺一床。”
他貼心的將被子放在李慕歌的身後墊著,望著她滿臉酡紅,擔憂道:“您,沒事吧?”
李慕歌輕咳了兩聲,不在自的離魏臨淵遠了點,搖頭:“沒事,你這……”
她視線往後看了看,那牢頭已經識趣兒的離開了。
大人物們的風雲湧動,小蝦米不敢摻和,不敢阻撓,只能裝傻充愣。
長澤在同她靠近的機會飛快道:“昨天蕭大人被彈劾,皇上正在氣頭上,禁了他的足,還派人守著,蕭大人這會兒出不來。”
幸好的是,這幾日大理寺被扒出幾個高官醜事,大理寺正是缺人的時候,他趁此升了官,正五品,要不然,還不一定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