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櫟走上城樓的時候,安夏白正在遠眺,從她的視角,可以瞧見遠處漸漸落下的夕陽,似血般染紅西邊的天空。
如果這樣的美景放在以前還沒有打仗的時候,人們見到只會感慨,歡欣,然後欣賞,可此情此景,美景能夠換來的卻只有歎息。斜陽似血,就像是戰爭之事流淌滿地的鮮血,一種壓抑的,凝重的感覺油然而生。
“夫人,天快黑了,再繼續留在城樓上對你的身體不好,還是先回去吧。”
安夏白這才發現他的到來,回眸微微一笑。
“難得見到這樣好看的景致,怎麽能夠辜負呢?我想再待一會兒,夫君要陪我麽?”
略一思忖,陸櫟頷首走到他的身邊。
並肩而立的兩個人並不知道,自己的背影看在其他將士眼中,是多麽大的鼓舞。
將軍對夫人這麽好,即便現在身居高位,也不曾對夫人懈怠過,這說明將軍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有這樣一個人帶領他們凌城繼續前行,必定能夠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幾乎所有將士都這麽堅定的相信著。
軍營之人有骨氣,有毅力,可是城中的百姓卻不盡然,比起榮耀功勳,比起榮華富貴或是政治正確,他們更在乎的事情從來都是自己的小日子,沒有什麽事情比安穩過日子來得重要。以前凌鴻九向圍城準備攻打的陸櫟投降之時,他們揣著這樣的念頭,如今被周觀帶領的大軍重重圍困之時,他們同樣如此。
為什麽不投降呢?再繼續打仗的話,他們安穩的日子就保不住了!
戰爭的陰沉影子籠罩在凌城上空,這種情緒也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在百姓們的心頭,隨後漸漸蔓延開來。
負責安撫百姓的凌鴻九自然發現了他們這種情緒,心知事情再這樣繼續下去的他,很快就把難題稟報給了陸櫟與安夏白。
“如果放任這個謠言繼續下去,恐怕我們不用等到周觀攻打進來,凌城便會從內部瓦解。”
得知消息的安夏白與陸櫟神情都很凝重。
這種類似造勢的事情,陸櫟並不擅長,於是他思忖片刻以後,便把目光給投向了安夏白。
“夫人可以想的出來辦法麽?”
此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夏白的身上。
她沉默良久,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來。
百姓對陸櫟的不信任,源於戰爭,源於他們得不到切實的利益,有時候人的目光就是如此短淺,當他們手中沒有能夠握緊的東西,他們便會吧目光給投向另外一邊,若是想讓他們繼續臣服,只需要給予一些小恩小惠便是。
“明日開倉送糧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自從戰爭開始以來,凌城每隔三天就會發放一次糧食,以前這些事情由凌鴻九負責,如今安夏白想自己來,不僅她要親自動手,就連陸櫟也得空出時間來幫忙。
所以第二天,前來取糧食的百姓們便在衙門門前見到了他們。
“這不是陸夫人與陸將軍麽,他們怎麽會在這裡?”
“沒看出來?這是給我們開倉放糧食呢!”
百姓們的議論紛紛自然被安夏白與陸櫟聽見了,但是他們事前有過溝通,今日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是以百姓議論之時,他們也只是沉默。
這種時候,無聲更勝有聲。
議論的聲音漸漸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讚歎的聲音,幾乎每一個接過糧食的人都會給安夏白與陸櫟讚美。
將軍與夫人身份如此尊貴,卻不辭辛苦親自來給他們發放糧食,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們愛民如子!
若是跟著他們繼續走下去,前路必定是一片光明的!
忙碌整整一日,等到最後一個起來領取糧食的人也笑著離開,安夏白才站定,她精致的容貌上盡是疲倦之意。
此時的陸櫟也是一身疲倦。
但是他們心裡都很高興,不僅僅是因為前來領走糧食的百姓對他們由衷的讚美,不僅僅是因為民心穩定,更是因為他們自己,開倉放糧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百姓們憑借這些糧食,應該可以安穩的度過被圍困時候的艱難日子吧。
但願戰爭可以早一點結束。
疲憊歸疲憊,但是陸櫟與安夏白都沒有直接回去休息,他們心知此時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們去做。
凌城百姓的心得到安撫,那麽軍營裡將士的心也應該得到安撫,畢竟他們才是直面戰爭的人,有無數人,曾經親眼見過自己的同伴朋友死在面前,此時他們比一般百姓更需要安慰。
等到陸櫟與安夏白從軍營回到府邸的時候,天已經徹底變黑了。
慢慢長夜像是一張極其厚重的黑幕,籠罩在府邸上空。
安夏白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慌。
他們不約而同衝進府中,竟看見負責守衛府邸安全的侍衛們都躺倒在地上,像是被困在什麽夢境中一樣,一個個都緊緊閉著眼睛,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心如同灌了鉛沉沉墜入深淵。
不會是熊羧水那幫人還不死心,想要繼續來陸家偷走小冬小雪吧?現在他們怎麽樣?是不是已經被偷走了?
因為擔心,安夏白風一陣的跑進了內院,卻意外的發現,前院與內院有著很大的分別。
前院的侍衛被迷暈,可後院卻一點事情都沒有。
眾人如常。
甚至他們在看見一臉凝重的安夏白帶著陸櫟跑進來的時候,還不約而同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內院沒有事,小冬小雪應該也沒事!
安夏白慌亂的心情因為這個認知開始漸漸平靜下來:“兩位小公子在哪裡?”
“小公子們在秦姑娘那邊,現在這個時候應該都還沒有睡下,夫人想要見他們?要不要奴婢去把他們請過來。”
“不用,”安夏白搖了搖頭,“等會兒我自己過去看便是。”
就在這時,去另外的地方察看情況的陸櫟也跑了過來。
“前院負責看守熊貳的人都被迷暈了,但是別的地方都沒事,還有熊貳,他被人給救走了,沒想到那些人膽子竟然這麽大,凌城守衛如此森嚴,他們竟然還敢來救人,看來府邸的守衛還得要增加一倍才行,以後絕對不能再出這樣的事情了。”
陸櫟面若冰霜的把府邸的守衛事宜重新做了調整,待確定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被他們鑽空子以後,他才轉過臉來跟安夏白說話。
“夫人,說起來,我們兩個應該有段時間沒有見到小冬小雪了吧,不如過去看看他們,也不知道他們身上的傷恢復得怎麽樣了,這段時間實在太忙都沒有時間關心一下。”
安夏白本來也有這個意思。
作為小冬小雪的親生母親,沒有人比她更擔心自己的孩子。
兩人攜手來到秦霜兒所住的小院,剛到門口便聽到孩子嬉笑玩鬧的聲音,心頓時放下了大半,看來小冬小雪這段時間被秦霜兒照顧得很不錯。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自己推開房門,出現在小冬小雪的面前時,他們的反應竟然是閃躲。
就好像來到面前的兩個人根本就是他們的父母雙親一般,他們躲到秦霜兒的身後,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看著安夏白與陸櫟。
心像是被刀子狠狠捅了幾刀,安夏白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收不住。
“小冬小雪不好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是你們的娘親呀,不過幾天沒有見面而已,怎麽就認不出爹娘了呢?”
溫柔的話語如春日的溫潤的暖風,滋潤了小冬小雪慌張的心情。
他們從秦霜兒身後探出臉來。
安夏白張開雙臂,耐心的等待著他們人認出自己,沒過一會兒,兩個孩子便向她撲了過來。
作為事件全程的旁觀者,秦霜兒眼眸微濕。
“我突然想起我剛才讓廚房的人做了一些小冬小雪愛吃的糕點,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做好了沒有,我先過去看看。”
說罷,秦霜兒快步離開房間,把屋子留給了他們一家人。
“陸哥,陸哥你在嗎?”
就在一家人溫存之際,門外突然響起柳風楓的聲音,沒過一會兒,他就闖了進來,瞧見他們一家子靜靜待在一起的模樣,柳風楓面露尷尬:“陸哥,軍營裡有事想要跟你商量。”
陸櫟有些不想去。
今日放糧食已經夠累了,而且他剛剛從軍營回來,難得有片刻時間與妻子孩子溫存,怎麽舍得離開?
於是他讓柳風楓直接說明來意,反應小冬小雪也聽不懂,安夏白也不是外人沒有什麽好顧忌的。
聽得柳風楓道:“剛才陸哥你離開軍營以後,我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現在周觀撤兵,熊羧水帶來的軍隊也撤走了,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陸櫟早就已經開始思忖了。
周觀雖然答應退兵,並且承諾一段時間之內不會攻打凌城,但是誰都不敢保證他不會反悔。畢竟他們手上唯一的人質熊貳也已經被不明人士給救走了,如此以來,他們便不會再由顧忌,說不定那一天就要撕毀約定對凌城下手了吧?
與其等他們動手,還不如搶佔先機,趕在他們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
“你回軍營以後,便組織一支遊騎兵,以騷擾為主去周觀大營附近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