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
刺史府備好薄酒,方才有了幾分歡笑之聲,薛青雲感慨不已地恭敬敬酒,連胡維宣,也才如夢初醒,起身面露愧色地敬酒相陪。
“原來恩師早就得知宋家的對策,是學生愚鈍了.”
望著處事正氣的薛青雲敬酒,又見學生胡維宣也慚愧相陪,忠直之臣齊坐一桌,即便是今日皇命加身的薑太淵,也感到了幾分欣慰,含笑舉杯。
一飲而盡之後,望著胡維宣仍面露慚愧,他對於這個忠直過度的學生,不由得心中有些無奈,輕笑著出聲教誨起來。
“子謙,為官者,上無愧於皇恩,下無愧於百姓,便可坦蕩於天地之間,你能堅守本心,不為利誘所動,已是難能可貴,無需再自責愧疚。”
“多年未見,還能堅守初心,為師甚為欣慰。”
聽聞這話,不僅薛青雲深感師生情誼,為這份諄諄教導和勸解而感動,連年紀尚輕陪酒的晚輩薛奉年,也是看到目露崇敬。
初見當朝太傅,果然與傳聞中一般,甚至更勝一籌,能這般真誠愛護學生,實在是師恩重於泰山,又能秉公處事,絲毫不為世家權勢所動,絕對是國之肱骨。
連忙填上美酒,薛奉年的眼裡滿是敬佩,終究還是年輕,有幾分壓抑不住的激動,情緒都浮現在了清秀的面容上。
可在這種平和氣氛裡,胡維宣卻是聽得心中酸楚,恩師對他愈發真摯,他就越感到愧疚,就算再怎麽遲鈍,他也明白了過來,恩師今日先是當著眾官的面訓斥自己,甚至在張翠峰之前定罪於他,看似是嚴厲不已,實則是一種深切的愛護。
經過三年罰俸的懲處,無論有任何的非議和風聲,都將被淹沒在其中,沒人再敢多言一語,政績的汙點也會洗的清白。
甚至於,在定罪之時,恩師還隱晦地道出自己的功績,其中的良苦用心,在此刻回想而來,胡維宣不自覺已經眼眶發紅。
責之深,愛之切啊。
多年的流轉為官,他見過了不知多少醜惡,也看清了無數官場的所謂好友,故而才敬而遠之,落得個性情孤僻的名聲。
可無論多少年未見,恩師待他還是一如當年京都初見之時,處處為他著想,惜才之心絲毫未變。
世人眼裡嚴苛不已的文道大宗師,對於雙親早逝的胡維宣而言,早已和慈愛無比的父親毫無差別。
此刻聽聞這般動情感慨,望著已經銀發滄桑的恩師,胡維宣不禁感到無味陳雜,感動和多年的苦楚激蕩心間。
想到自己流傳二十年還默默無聲,只是個區區四品的鹽政閑官,愧對恩師的當年提攜,遇到新鹽之事,還要恩師前來收場.
胡維宣愧疚更甚,眼眶發紅地深深做拜。
“恩師.!”
“學生汗顏!”
往日傲氣不合群的胡維宣,眼下卻是無比動容地附身下拜,連聲音都有幾分哽咽,真情令人感慨,尊師重道的君子之風也讓人敬佩。
經歷了新鹽波折,薛青雲才對這個清廉的鹽官有了更多的了解,看到這般真情流露,也愈發喜歡這位寒門出身的鹽官。
不由得,笑望出聲緩解氣氛。
“胡賢弟,今日你與薑太傅師生重逢,乃是一大快事,何必如此!”
可他的話語,並未讓胡維宣起身。
見到這般絲毫未變的執拗,薑太淵也是哭笑不得,既感動於學生的情誼,又對這個古板的得意弟子萬分無奈。
撫須輕笑搖頭,隻得是輕聲一歎。
“哎,你啊,無論行事還是品行,都稱得上君子之風,可惜就是太過死板,講求於律條法理不知變通,官場行事,本心絕不能移,務必時刻牢記忠君報國之念,卻也要知曉人情世故。”
“這次的新鹽事端,算是讓你有了些許感悟,今後當以此為戒,遇事三思而後行,不可再一意固執,還好你修書一封,不然將會闖出大禍。”
聽聞這話,胡維宣好像也才漸漸放下了心頭的愧疚,幾分感動和慶幸浮現面容,再度做禮應聲。
“恩師教誨的是,學生自當銘記”
待到薑太淵點頭應聲,他才敢再起身落座,回想方才之言,很有感觸地道謝出聲,眉眼間仍有幾分震動。
“此事全由薛大人和張都督提點,學生才敢厚顏修書,此刻想起,若是當日一時固執,學生必將淪至萬劫不複之地啊。”
“不知恩師可否賜教,為何宋家會突然將宋雨才逐出家門,甚至對於此事不聞不問.”
胡維宣的話語,突然間就讓氣氛變得有些緊張。
這種話,也就他敢在薑太傅的面前言及,薛青雲都聽得有些心驚,對於這個耿直的文人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有了幾分壓抑不住的好奇,悄聲注目而去。
一旁站立的薛奉年雖然年輕,也意識到了話頭的嚴肅,眼裡滿是激動。
感受著幾人的好奇目光齊齊投來。
眼見四處也無旁人,或許是今日的清酒格外醇香,也可能是久別重逢的欣喜湧上心頭,薑太淵撫須含笑,竟是極其坦然地提點了幾句。
“宋家?”
“呵呵,當日看了你的親筆信,老夫連夜進宮面聖,陛下得知其中內情龍顏大怒,區區宋家,豈敢在此事上再做遲疑?”
“何況,此事與本王殿下息息相關,新鹽又是一大神物,以宋雨才的分量,是絕無可能讓宋家冒險的,數百年的底蘊還在,若是連這點事都看不透,也就不配自稱世家了。”
一番話說得是雲淡風輕,幾人卻是聽得瞠目結舌。
哪怕薑太淵的言辭十分平靜,好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他們只是一想,就被那深夜進宮的果決感到震動,尤其是胡維宣,得知恩師這般重視,其中不僅有對他這個學生的看重,言辭裡還有對北王的欣賞,已然驚得滿目震動。
在他看來,恩師的情誼重如泰山,為了學生闖宮面聖的所冒的風險,此生難以報答,而能讓陛下如此強勢,給予恩師這種果決的底氣,似乎正和北王殿下有關?
北王殿下手段確實了得,但應該也不至於這般分量吧?
到底是什麽事,竟能有如此能量,讓見慣了風浪的恩師都這般不惜以身犯險,甚至願意與世家正面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