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共有四處祆祠,這些胡廟周遭聚居著異域胡人,商胡祈福,烹豬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盛極一時。
至於西北諸地,絲綢之路上,沿途也有不少祆祠,所以大唐朝廷還專門設立了宗教管理衙門,祠部的祀官薩寶府,正是管理祆祠,主持祭祀的衙門。
薩寶府裡有薩寶祆正,祆祝,率府,府史等,薩寶彼時是視正五品,也就相當於正五品的官職。
當然了,這些官職並非漢人來擔任,而是由波斯人或者西北少數民族的信徒來擔任,一般來說他們會擔任祆祠的日常運作和管理。
李崇道也沒想到,短番漁師的檔頭會在祆祠裡,與阿離來到祆祠之時,這些拜火教的信徒正在做晚課,拜火念經。
李崇道不懂裡頭的規矩,隻好按照席君買教過的接頭方式,在角落裡坐下,點起一根紅燭。
也沒過一會兒,有個大胡子便走了過來,坐在了李崇道的身邊,低聲道:“這不合規矩,吾等不點紅燭。”
這是切口暗號,李崇道當即回應:“只要心存光明神,紅燭白燭皆可放光。”
大胡子微眯雙眸,攤開懷裡的《二宗經》:“需要誦經?”
李崇道下意識要摸出牙牌,此時才心頭咯噔,因為牙牌已經被杜君綽搶走了!
“我不需要誦經。”
大胡子直視著李崇道,等待了許久,終於是忍不住:“可有牙牌?”
李崇道面色如常:“忘記帶了。”
大胡子慍怒,感覺自己被戲耍了一般:“那就把牙牌帶來再說吧。”
李崇道見他起身,一把摁住他的手腕:“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切口暗號你不認?”
大胡子冷哼一聲:“我等隻認牌子不認人。”
“不要不識抬舉,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這胡廟給燒了?”
大胡子臉色難看:“來挑事?”
“都水監衙門我都敢燒,胡廟燒不得?”
大胡子心頭一緊:“你是誰?”
“鄙人李崇道,如假包換。”李崇道稍稍昂起頭來。
都水監差點被燒,這件事沒有哪個漁師不知道,李崇道把秦英和韋靈符收拾得服服帖帖,更是無人不曉。
大胡子想了想,還是坐了回去:“你想乾甚麽?”
李崇道微微一笑:“我沒帶來牙牌,是我不講規矩在先,我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這次也不折騰你們,只需要你們幫我驗證一件事。”
大胡子遲疑片刻,李崇道也不含糊,取出了鞋印拓片,遞給了大胡子。
“派個人去大理寺,找大理寺少卿,比對一下這鞋印是不是他的。”
“就這麽簡單?”
“簡單?”李崇道也是大吃一驚,畢竟喬洮陽可是大理寺少卿,而大理寺是什麽樣的衙門,大家都非常清楚。
即便如此,對於這些短番漁師而言,竟是個不值一哂的小事?
李崇道面不改色:“對,就這麽簡單,坊門關閉之前,給我確切的消息,我等著。”
大胡子尋思了一會:“除了喬洮陽,還接觸過甚麽人?”
如果他一味領命而去,李崇道還怕他敷衍了事,突然問起細節來,說明他們是用心在辦事,李崇道也回想了一下。
“見過席君買,紇乾承基,侯君集……還有……杜君綽。”
李崇道本不想提起杜君綽,因為自己的牙牌就是讓杜君綽給搶走的,萬一他們查到牙牌已經不在李崇道手裡,也就沒必要替李崇道辦事了。
但李崇道轉念想了想,還是如實相告了。
大胡子點了點頭:“這裡人多眼雜,跟我進內殿去等吧。”
李崇道帶著阿離便跟著大胡子進入了清淨的內室,大胡子讓人奉上葡萄酒和一些乾果,便匆忙離開了。
這些胡僧都帶著兜帽,圍巾蒙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但這些女僧眼睛深邃,瞳色又各異,有綠有藍,如寶石如大海,顧盼之間,滿是異域風情,如同貓兒一樣誘人,總能讓人生出一股衝動,想扯下她們的面紗,想掀掉她們的兜帽,想扒掉她們的僧袍。
“見了鬼,大洋馬就是給力!”李崇道咽了咽口水,不敢多看,只是品嘗著葡萄酒,與阿離說起拜火教的一些教義和淵源。
雖然坐在波斯地毯上,但阿離還是習慣躲在李崇道的背後,此時他突然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阿兄……有人……有人在偷看你……”
“有人偷看我?”李崇道面上也不敢聲張,警醒起來,往外殿做晚課的信徒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很快就鎖定了那個偷看者。
那人許是沒想到李崇道會這麽快鎖定她,兩人目光相觸,盡皆讀到了對方的驚詫。
雖然見不到臉面,但李崇道認得這眼睛!
這可不正是當日行刺李世民,而後挾持李崇道出城的女刺客麽,她竟然就躲在祆祠裡!
難怪城外根本追捕不到她,原來她殺了個回馬槍,躲在靖恭坊的祆祠之中,使得皇城軍兵燈下黑也似,誰能想到她與興慶宮只有一坊之隔!
女刺客的目光平靜如水,蒙著口鼻的圍巾在輕輕顫動,顯然她也在誦唱經文,李崇道微眯雙眸,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鋒,李崇道沒有要上前抓她的意思,她也沒有逃走的意思。
雖然只是隔空相望,但兩人就像在賭氣鬥法,女刺客就好像在挑釁,有本事就來揭穿我,而李崇道則同樣在撩撥,給老子等著,遲早要報仇雪恨。
但僅僅只是過了幾秒,李崇道意識到不對勁了。
因為他發現這個女刺客並非盯著自己,她時而輕輕扭頭,時而會伸長脖子,與其說是在審視李崇道,不如說她是在找李崇道背後的阿離!
阿離此時也有些顫抖,李崇道也不敢轉頭,側了側臉,低聲問說:“阿離,我怎麽覺得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你?”
“阿離,阿離?”
李崇道喊了兩聲,阿離沒有回應,李崇道扭頭看時,阿離不知何時已經不在身後,那塊玉佩被他綁在了小幾的腿兒上!
阿離有人群恐懼症,玉佩能給他帶來安全感,他是不會主動離開李崇道的,內室除了他們也再無別人。
可就這麽個情況下,阿離竟然悄然起身,從後門離開了?
李崇道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扭頭一看,誦經的人群之中,那女刺客已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