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死了之後,除了身邊的小菲菲,李崇道再沒其他可倚仗的東西,到了這個節骨眼,李崇道心裡很清楚,他能依靠的就只有這些小老板們了。
“諸位同仁,誰他娘的規定做生意就必須忍氣吞聲,就必須低人一等?”
“這公平買賣,吾等拚手藝吃飯,為何要受這等欺辱盤剝?”
“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我李崇道今日就替諸位同仁振臂一呼,何署丞你是倒是來秤一秤我李崇道的錚錚鐵骨有幾斤幾兩!”
李崇道擺出慷慨赴義的姿態,本以為這些小老板們會感動流淚,然而他放眼看去,小老板們一臉麻木,甚至有些疑惑。
李崇道當即泄了氣,他知道自己步子邁得太大,扯到蛋了這次。
古時可是封建階級社會,所謂士農工商軍匠皂,人出生就有高低貴賤之分,雖然也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樣的呼聲,但階級思想早已深入人心,這是統治者階級的洗腦法寶,可不是他打一針雞血就能扭轉過來的。
“小小年紀就逞英雄強出頭?還敢妖言惑眾,來人,封店!”
何署丞本想著放李崇道一馬,如今是放不過了,因為李崇道竟然煽動其他店家,這可就動搖他的根基了,往後誰還聽他這個署丞的令?
“這下要玩脫了!”李崇道心道不妙,然而正當此時,人群後頭突然傳來一句讚賞,雖然聲音不大,但卻有著一股莫名的威嚴。
“好一句人不可無傲氣,但不可無傲骨,好一個鐵骨錚錚,沒曾想這小小東市,竟還有這等兒郎!”
“誰這麽大的膽子,敢在背後胡咧咧!”何署丞正在氣頭上,聽得此言,當即轉身,下一刻卻是臉色煞白,汗如雨下。
人群分開,說話之人走到前頭,約莫四十歲左右,年長那個穿了一身圓領襴衫,稍小兩歲那一位則穿著藍色翻領缺胯袍,雖然衣裳樣式普通尋常,但用料卻細膩精美。
為首圓領袍的年長者雖然衣著簡單,但隱約能見到他腰間佩著一隻魚符!
李崇道好歹是歷史系高材生,固知魚符乃是大唐官員的身份牌證,而且這儒士的魚符還不是一般的銅魚符,而是交魚符。
所謂交魚符,是出入皇宮的通行證,也稱為巡魚符,開魚符亦或者閉魚符。
“這下有救了,還是個能出入宮裡的貴人!”
李崇道雖然猜到他是個貴人,卻不知道此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書法大宗師,往後的唐朝宰相褚遂良!
眼下四十歲的褚遂良在宮中擔任起居郎,負責記錄大唐皇帝李老二的生活起居一言一行。
而旁邊那個比他稍小兩歲的缺胯袍中年人,正是當今聖上李世民,今兒是深入基層,給長安群眾送溫暖來了。
何署丞雖然只是個七品小官,但畢竟是長安城的官,平日裡沒資格上朝,但逢年過節可是進宮朝拜過的,當即認出了李世民和褚遂良,由不得他不發怵啊。
褚遂良見得李崇道的眼睛瞟著自己的魚符,悄悄把魚符給收到了後頭。
何署丞正要行禮,李世民已經摁住他的肩頭,一把將他拎了起來:“何署丞好大的官威,兢兢業業地守著東市,也算是難為你了。”
何署丞哆嗦如篩糠,哪裡敢說出半句話。
然而那些個監生卻不一樣,他們雖然都是紈絝子弟,但畢竟只是監生,還沒資格入宮,對褚遂良也只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更不可能認得出李世民,當即就叫囂了起來。
“哪來的老漢,如此大言不慚,竟敢冒犯朝廷命官!”
“可不是,穿得人模狗樣,也不知哪家奴婢,竟然給這奴婢奸商出頭?”
“那人看著有些眼熟,打扮富貴,氣度不凡,咱們是不是……”
“怕他作甚,能在長安城走動的,誰家沒點斤兩?便是冒犯了又如何,自有家裡阿郎撐著,今日這口氣,如何都要出!”
何署丞聽得此言,差點沒給這些監生跪下,但李世民的眼神不怒自威,他就是想提醒也說不出話來。
李世民也不跟這些小輩一般見識,朝李崇道招了招手:“那幅字拿來我看看。”
這可是天降大救星,李崇道就差沒喊他一聲爸爸,趕忙將那幅字呈了上去。
“人間有味是清歡?好!清麗脫俗,好得很!”
李世民這麽一誇,監生們不樂意了,畢竟這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坨屎。
“哪來的田奴,也敢在我等士子面前附庸風雅!”
“還清麗脫俗,He~tui!”
“可不是,一看就沒讀過幾日書,認得幾個字就強裝斯文!”
“何署丞,這事兒你到底管不管,你若管不了,我等可就舉告到萬年縣去了。”
“何署丞?你不管就不管,抖成這樣是幾個意思?”
李世民本不想與這些小輩計較,畢竟是士子,有些自視甚高的臭毛病也情有可原。
但如今看來,這些人已經不是臭毛病,而是骨子裡的品性在作祟,這樣的人往後必然仗勢欺人,橫行鄉裡。
想到這些人即將要踏入官場,成為他的臣子,李世民心頭滿是失望。
“登善,你覺得如何?”李世民將手裡的字傳給了褚遂良,後者掃了一眼,如實回答道:“字是一等一的醜,詩是一等一的好。”
“登善?這人的表字怎地這麽耳熟……”靠得近一些的監生聽得對談,也有些生疑,但一時半會兒卻是想不起來,有些人或許想起了,但怕是也難以相信。
“既然字不好,那你就來重寫一幅。”
李世民這麽一說,褚遂良也是叉手為禮:“喏!”
李崇道在一旁看著,隻覺著今次是撞大運了,單看這兩位,貴氣難掩,趕忙讓朝小菲菲道:“菲菲,取紙筆來!”
褚遂良抓起筆來,飽蘸墨汁,也不用紙,徑直在李崇道鋪子的白壁上唰唰寫了起來,端的是龍飛鳳舞,鐵畫銀鉤,入木三分。
那些個監生並非無腦之人,見得這架勢,已是怯了三分,大宗師全神貫注,整個氣質脫胎換骨,震懾人心。
一氣呵成,褚遂良丟下毛筆,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個印章,哈了一口氣,蓋上了題章。
“褚……褚遂良!”
“這……這是褚大家!是褚大家的真跡!”
“不僅是真跡,這是真人啊真人!”
監生們頓時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