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本意是想一本萬利,既然沒太大的本錢,那就在飲食下點功夫,想要讓顧客吃出逼格來,現在總算是做到了。
李世民和褚遂良此時邊掰著餅子,一邊低聲聊著,倒也有情有趣。
李世民壓低聲音朝褚遂良道:“派人去查一查,這年輕人到底甚麽身份。”
“聖上懷疑他?”
“這小店破落得很,用羊頭羊雜估摸著就是因為窮,甚麽為了底層百姓著想,我是不信的,只有這餅,若拿來充當軍糧,屬實不錯,他的企圖不得不令人懷疑……”
李崇道若是聽到這番對話,怕是要六月飛雪,比竇娥還冤。
“聖上,已經查清楚了,只是……”畢竟是天子腳下,又是李世民的命令,褚遂良很快就得到了情報。
“別吞吞吐吐,快說!”
“喏。”
“這小掌櫃名喚李崇道,乃是……乃是河間郡王李孝恭的私生子……”
“什麽?我堂兄的兒子?難怪我覺著名字有點耳熟,只是他為何淪落到街邊小飯館?”
大唐朝沒有那麽多顧忌,王公貴族娶妻納妾,與那些奴婢生下的兒子也都光明正大,即便是私生子,也可以在家族裡生活,李崇道如果真是河間郡王李孝恭的私生子,為什麽要把他藏在民間?
“我這堂兄也真是,撇下政務官職逍遙快活也就算了,如今他膝下只有三個兒子,李崇義和李崇晦這兩個侄兒馬馬虎虎,幼子李崇真想讀書又不是那塊料,這李崇道雖然只是私生子,但小有聰明,也算是可造之材,大力栽培尚且來不及,為何羞於見人?”
褚遂良內心也直翻白眼,心說聖上剛剛還懷疑人家來著,怎麽這一眨眼功夫就成了可造之材?
不過他還是解釋說:“河間郡王之所以藏著李崇道,也是……也是忠於聖人……”
“這又怎麽說?”
“因為李崇道是河間郡王與奴婢所生,而那個奴婢,是廢太子息王李建成……當初為了拉攏河間郡王來對抗聖上才送的……”
“於是他就讓貼身老仆人李有仁帶著李崇道流落民間,不過一個月前,李有仁死了,李崇道似乎並不知道其中內情。”
李世民恍然大悟,他這位堂兄什麽都好,南征北戰,武功赫赫,是不可多得的無雙將帥,奈何選擇了急流勇退,因為玄武門之變,他雖然沒有幫助李建成,但也沒有站在李世民這邊,而是稱病隱退了。
“聖上,既是個可造之材,要不要起用這個李崇道?”見得李世民沉思良久,褚遂良忍不住主動問起。
廚房裡偷偷看著這倆吃餅群眾的李崇道,臉上仍舊保持著人販子的猥瑣笑容,李世民正好與之目光相觸,而後果斷地朝下了決定:“先看看再說。”
李崇道可不知道,自己的一個笑容,斷送了好大一樁似錦前程。
此時他正將自己準備好的涼拌涼皮端了出去。
“這又是甚麽?”李世民雖說剛剛熱茶下肚,出了一身汗,但吃了羊肉泡饃之後,難免有些膩了,此時嗅聞到陳醋的酸味,頓覺開胃消食。
“這是涼拌涼皮,便是胃口再積鬱,見著了也食指大動,吃完這個之後,胃口大開,便是半頭羊都能吃得下。”
褚遂良點了點李崇道:“你這小掌櫃甚麽都好,壞就壞在這張嘴皮子上了。”
說完之後,他突然想起李崇道的真實身份,又有些尷尬的看向李世民,後者卻面無表情,已經在品嘗涼拌涼皮了。
李世民很快就把盤子掃了個一乾二淨,朝李崇道說:“這個涼拌涼皮還有麽?”
沒有?開什麽玩笑,小爺今天可是新店開張,眼下都過飯點了,正愁賣不出去呢,不過嘛,生意可不是這麽做的哦!
這些食客就像男人一樣,越是容易到手就越不懂珍惜,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食色性也,食色相通如是。
“有是有,不過這玩意兒限量出售,每位客人僅限一份。”
“僅限一份?這又是甚麽道理,難道想吃兩份還不成了?”李世民不懂饑餓營銷,覺得奇怪也正常。
“首先,這涼拌涼皮是酸的,只能用來開胃,多吃會壞了肚子,再來,不管是涼皮還是其他食物,吃多了只會膩歪,每樣都吃,但每樣都隻吃一點點,如此才能多點開花,業績才能提高上去。”
李世民若有所思,朝李崇道說:“那我不吃就是,給我帶幾分回去,給家人品嘗。”
李崇道笑著說:“本店今日開張,得多二位捧場,本就打算人手一份,讓二位帶回去,適才二位吃羊羹泡饃的時候,奴已經準備好了。”
李崇道使了個眼色,小菲菲已經將打包好的食盒都擺了出來。
包裝雖然簡陋了些,但每個包裝上都蓋了個戳,依稀能夠辨別得出“李記”二字。
李世民有些感慨,輕歎一聲,站起來便往外走。
“貴人,若覺得還行,下回歡迎再來惠顧。”李崇道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惹得這位貴人不高興了。
畢竟褚遂良已經是書法大家,而且又是從六品上的起居郎,對這位翻領缺胯袍中年男子仍舊恭敬萬分,足見此人身份有多尊貴了。
李世民勉強一笑:“好。”
若是旁人,自是失望,李崇道卻沒有患得患失,畢竟他說了下次會來,說明自己已經驚豔到這位貴客,李崇道自然也沒有強留。
這才走出店門,何署丞和監生還在候著,褚遂良卻視而不見,低聲問道:“聖上為何歎氣?”
李世民欲言又止,到底是停了下來。
“這孩子雖然不是讀書種子,也未有英氣勃發,但他心思活絡,若用心栽培,假以時日,必定大有作為,在同齡孩兒之中,已然是難得了……”
褚遂良更是不解:“聖上素來求賢若渴,既是難得的孩子,又是河間郡王的血脈,聖上為何鬱鬱?”
李世民沉默良久,望著宮城方向,幽幽開口道:“我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年紀與他應該是差不多,卻只知道在我面前做戲,爭爭吵吵,為了那點蠅頭小利而勾心鬥角,相較之下,黯然失色啊……”
褚遂良恍然,卻不敢多嘴半句,扭頭再看小店,李崇道正朝他們揮手送客,臉上仍舊帶著人販子的猥瑣笑容,但褚遂良心裡默默記下了李崇道的樣貌。
因為見著當今聖上適才之狀,他能預想得到,此子往後怕是要前途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