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還在長孫皇后這邊說話,外頭突然傳來炸鍋也似的喧囂,片刻之間,李崇道聽得一聲尖嘯,有點像遠處的鞭炮聲,但又仿似錯覺一般。
宮人撞了進來,而後便是杜君綽率領著黑甲內衛,將整個側殿都守備起來。
“殿下,請速速起駕回宮!”杜君綽手按長刀,滿目肅殺,外頭早已大亂。
杜君綽也無二話,柴哲威等人也率領著家丁護院,過來保護柴紹,李崇道跟著走到外頭來,但見得整個元法寺早已亂成一鍋粥。
觀禮的人實在太多太多,此時衝撞踩踏,若不是皇城的衛兵以及雍州府和萬年縣的人馬在維持秩序,也不知道死傷多少。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李崇道趁著這個節骨眼,朝柴哲威問道。
柴哲威保護著柴紹,急促地朝李崇道解釋說:“景龍觀主被殺了!”
“葉……葉法善被殺了?”李崇道心頭一緊,整個人都呆住了。
雖然他與葉法善還未建立起深厚的友誼,但還是被這個消息給嚇住了。
葉法善是何等人也,他手段多端,堪稱神跡,經過今日的展現神通,更是博得了李世民的厚愛,被封為景龍觀主,往後極有可能會成為大唐朝的護國天師。
這才剛剛成為陸地神仙一般的神奇存在,竟然就被殺了?
而且今日觀禮,帝後和滿朝文武都齊聚一堂,如今人人自危,安元壽和衛隊已經保護著李世民回宮,杜君綽也帶著皇后和皇子皇女們離開。
為了盡快離開元法寺,他們築起了防線,將皇后等人保護在垓心,所有靠近防線的人,幾乎都被驅逐。
也虧得杜君綽等安保工作極其到位,騷亂終究是漸漸平息下來,但傷者無數,一時間也是哭天搶地。
柴哲威保護著柴紹離開,李崇道卻選擇留了下來。
因為他想知道葉法善是怎麽死的,殺人動機又是什麽。
元法寺成了最危險的地方,人群以最快的速度散去,這裡反而成為了風暴之眼,是危險的起源,卻又最是平靜。
葉法善的屍體就躺在大殿之上,身下一汪血泊,如浸潤在宣紙上的墨跡,漸漸在地板上渲染開來。
法常大和尚以及圓測辯機等等,也都帶領著僧眾離開,縮回到後院去躲避。
李崇道走近了一些,腳步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因為他看清楚了葉法善的死狀。
葉法善的腦門上有個圓孔,而後腦炸開一個碗口大的洞,血漿頭皮等噴濺到了新塑的菩薩金身之上,是放射狀的噴濺痕跡。
“槍……槍殺!”
李崇道雖然不是法醫官,但憑借著自己的知識儲備,還是做出了第一判斷。
但他又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根本不可能!
他曾推想過葉法善的各種死因,但如此直觀的死狀,還是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視覺衝擊。
法會開始之前,杜君綽率領的宮廷守備力量,李弘節的雍州府人馬,裴重暉的萬年縣諸多衙役,以及都水監的密探等等,有著太多太多的力量來護衛戒備這個地方。
雖然看著人山人海,但多方守備力量如同一張疊一張的濾網,機會將與會者都篩查了一遍,不可能放進來任何一個壞種。
在李崇道推測是槍殺之後,他站在葉法善的屍體前,往大殿外頭看了過去。
這應該是遠距離的狙擊,如果是近距離的槍殺,前額的槍傷是不一樣的。
“這不可能……”
李崇道也知道不可能,但事實就擺在眼前,簡直比他魂穿大唐還要更荒謬,更不真實。
這一刻,他頗有些恍如隔世,仿佛一切都變得那麽模糊,似乎閉上眼睜開眼,就能回到自己家的二居室一樣。
但他嘗試了幾次,終究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上使!”梁司古等一眾漁師總算是找到了李崇道。
“咱們還是先離開此地吧!”梁司古幾個人上前來,護著李崇道就要走。
然而李崇道卻沒有挪動腳步。
他果斷吩咐道:“快把喬洮陽找來!”
“可是……此地凶險……”
“快去!”
“喏!”
梁司古到底還是派人出去,把喬洮陽給找了回來。
“你膽子也是夠大,就不怕下一個是你?”雖然嘴上這般說著,但喬洮陽並沒有太多的慌張。
“你不也一樣麽?”李崇道反問了一句,喬洮陽哼了一聲:“此人的目標及其精確,再說了,聖上和皇后以及滿朝文武都在場,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要殺也不會殺我這樣的小角色。”
“我就不是小角色?”李崇道白了他一眼:“別羅嗦,過來看看,葉法善真正的死因是什麽。”
喬洮陽蹲下來,進行了簡單的體表屍檢,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奇怪了,我從未見過這等樣的光景……”
“怎麽說?”李崇道也湊了上來,喬洮陽摸了摸下巴,道:“想要造成這樣的傷口,需是速度極高,力量極大的彈丸,但尋常彈弓不可能擁有如此強大的殺傷力。”
“如果是用弩機來發射彈丸,必須是鐵彈丸,而且弩機的威力也需要極大,但弩機發射彈丸不可能這麽精準……”
聽得此言,李崇道的臉色也變得煞白起來,喬洮陽仍舊在沉思,片刻之後,他開始在葉法善的位置往後三米來回踱步。
“如果真有這樣的彈丸,擊穿了腦殼之後,速度減下來,應該會留在現場……”
也不多時,喬洮陽推算著彈丸的彈道規矩,在菩薩金身下方蹲了下來。
他取出小刀,從基座的木板上撬了撬,叮當一聲,一個小指頭大小的變形彈頭便這麽掉落在地上。
李崇道撿起來一看,也是渾身起雞皮疙瘩,因為那果真是一顆彈頭!
李崇道捏著這顆彈頭,手指禁不住輕輕顫抖起來,花費了好長時間,才算是徹底冷靜。
過往的畫面一幀又一幀快速閃現,他在尋找自己漏掉的細節。
他首先想到的是小阿離的製冰技術,想到小阿離曾經用過平底鍋,想到的是小阿離曾經提到過的薩離,想到自己向薩離求證之時的場景。
所有的這一切,都指向了李崇道曾經產生過的那個懷疑,就是這大唐還存在另一個穿越者,而這個人比李崇道更進一步。
如果真的存在這麽一個人,為何要殺葉法善?
李崇道思考了很久,可能性也就只有一個,因為葉法善阻礙了這個穿越者的計劃。
葉法善的目標是什麽?
是成為李世民最信任的人,成為護國天師,而葉法善在歷史上,是五朝元老,以道士的身份進入朝堂,被封為擁有實權的高官,他非但在道教上的造詣高深,在官場和政治上也有不小的建樹。
也就是說,這個人並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將葉法善扼殺在了源頭之上。
那麽,反過來思考,這個人也應該在奔著同樣的目標在發展,這個人也想得到李世民的信任,甚至已經走在了前頭。
如果是遠程狙擊,李崇道沒有半點法子去對抗,那個人擁有的狙擊槍,不知道是穿越時候帶過來的,還是在大唐才製作出來的。
無論哪一種可能,李崇道都處於極其不利的境地。
在大唐這種時代,擁有狙擊槍無異於擁有了“神”的力量!
這個人掌控了任何一個人的生死,他既然能在人群之中射殺葉法善,同樣可以殺李世民,可以殺李崇道,為什麽沒有殺,而是葉法善?
只能說明此人想要長久經營下去,他要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
“準備馬車,我要回河間郡王府!”
李崇道不能入宮,他一直以來都沒有回歸李家的念頭,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要去尋求李孝恭的幫助。
他不能去找李世民,因為這個人極有可能早就已經取得了李世民的信任,而且一直在關注著李崇道的發展。
這不是一山不容二虎的事情,李崇道想起的是黑暗森林法則,同樣是穿越者,合作的可能性有多少,從他槍殺葉法善就可以看出來,這是對李崇道的警告,更是死亡的喪鍾!
馬車很快就準備妥當,李崇道告別了喬洮陽,快速下山,跳上了馬車。
他把玩著手裡的彈頭,不知不覺竟是睡著了。
當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發自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當李崇道醒來之時,自己身處昏暗逼著的地下囚牢之中,他的對面,坐著一個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影。
“哈嘍,我們終於見面了。”
是個女人!
她分明穿著薩離的衣服,連髮型都一模一樣,但卻換了一張臉,或許薩離是她的替身,亦或者代言人。
她稍稍前傾身子,李崇道看到了她那雙冰藍色的純正眼眸,以及深邃如刻的五官。
“其實不用走到這一步的,我沒什麽野心,只是想瀟瀟灑灑過日子,僅此而已。”
女人微微一笑:“哦,親愛的,不要欺騙自己了,沒有人會對這樣的朝代不動心,就像你覺得我是個美麗的女士,卻不敢開口讚美我一樣。”
“所以,你要殺我?”
“不不不,親愛的,我不會殺你,你是如此珍貴的禮物,我怎麽可能會殺你?”
李崇道松了一口氣,可當看到她的目光,李崇道卻感受到了無窮盡的恐懼。
“我會讓你一輩子活在死牢裡,慢慢壓榨出你的現代知識,當然了,我需要一個傾訴對象,而你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對你沒有威脅,為什麽不能和平相處?”
“你覺得可能麽?”
女人站了起來,往外走,徹底關上了沉重的鐵質牢門。
當她滅掉牆上的火炬之後,所有的光都消失了,陷入黑暗之中的李崇道感到恐慌,如何都平靜不下來的恐慌。
未來會走向何處,似乎沒有半點希望,但他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斷再鼓勵他,不要放棄,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