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回到食鋪之後，整個食鋪擠滿了人，但都不是來吃飯的，不管是誰，見了這場面，都不會認為他們是來吃飯！

  沒有半點嘈雜喧鬧，但走到半路之時，李崇道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難怪這一路上見得不少人竊竊私語，三五成群地往東市方向快走，到了李記食鋪門前，才發現早已裡三層外三層被堵了個水泄不通。

  李崇道艱難地分開人群，忍受著無數白眼和怒視，小聲解釋自己是店主，這才擠到了門前。

  李記食鋪近來才被褚遂良親筆題詞，即便李崇道沒空開張，每天也有不少人過來瞻仰和臨摹褚遂良的真跡。

  然而此時，根本沒有人在乎題詞，他們不斷往前擠，葉法善就坐在門口，給人算命！

  沒錯，每次他只會說三句半，前三句是過往人生，後半句則是趨吉避凶，前後不過一分鍾，卦金也隨緣，身上有多少錢就給多少錢。

  陳碩真帶著龍光祖等人在後頭收錢，但漸漸發現不對勁了，因為銅錢太多，陳碩真原本只是取了個銅盆，結果很快就被裝滿，又用了其他容器來裝。

  李崇道想起了現世的小時候，他住在老房子，每逢下雨天，屋子必然漏雨，就跟母親拿家裡所有能裝水的容器來接雨水。

  只是陳碩真和龍光祖等一眾孩子，此時接的不是雨水，而是銅錢。

  此時擠到前頭的是個苦哈哈，神色麻木，唯有眼神深處偶爾透出一股子倔強和悲憤。

  “你身上沒錢，給我磕三個頭吧。”

  眾人聽得此言，就好像第一次看完島國動作片的青春期少年，一個個激動地渾身顫抖。

  那苦哈哈果真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也不敢起身，只是微微抬頭，此時額頭已經一個紅腫大包。

  “少時無父無母，壯年無出無息，近來喪偶喪子。”

  三句，苦哈哈呆若木雞，無聲地淚流滿面，而後趴在地上，哇一聲痛哭起來。

  “又中了！”

  “活神仙啊，這真真是活神仙！”

  眾人的反應，已經說明了問題的答案。

  大家都等待最後的半句，因為在他們看來，最後的半句，是能夠令得他們改變命運的半句，那才是最關鍵的！
  葉法善從後頭抓了一把銅錢，塞給了那苦哈哈，隻朝他說了兩個字：“往北。”

  苦哈哈捧著手裡的銅錢，用肩頭抹掉眼角的淚水，又咚咚咚三個響頭，此時額頭已經出血，鮮血流了一臉，他卻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人群自動分開，所有人的目光看著他的背影離開，而後又很快轉回到了葉法善的身上。

  李崇道從未見過如此簡單粗暴的算命。

  他所見過的所謂大師，無一不是“饑餓營銷”，要麽達官貴人，要麽重金聘請，三番四次去相求，大師才會幫著算一卦，而且還模棱兩可，甚至惜字如金。

  葉法善同樣惜字如金，但他說的每一句都極其精準，沒有模棱兩可讓你瞎猜，而是確切的人生經歷。

  長安城中擺地攤的算命佬也有很多，從未見過有人如此算命，更何況來者不拒，如同流水線一般快速。

  即便陳碩真和龍光祖等諸多孩子翻箱倒櫃，已經將家裡所有容器都取了出來，都已經裝不下再多的銅錢。

  求卦的人就像到了寺廟的功德箱和許願池一樣，得了三句半之後就將身上所有財物丟到房間地面上。

  除了銅錢，還有不少身上值錢的東西，陳碩真等人一開始還分門別類地整理，到了最後，只是將這些東西撥成一堆一堆，整個房間都沒地方插腳了。

  見得此狀，李崇道也是腦殼疼。

  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猥瑣發育才是王道，樹大招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是非常清楚的。

  先前之所以大罵國子監等等，那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為的也是前期攫取一些力量，用以自保，不受人欺負就不錯了。

  然而葉法善這般高調，只怕不出今日，就要名滿長安，李記食鋪會成為人人打卡的網紅地，到時候他李崇道還怎麽猥瑣發育？

  念及此處，李崇道將前面準備下跪的人拎了起來，坐到了葉法善的面前，將紅月寶刀啪一聲就拍在了案上。

  “活神仙，你倒是說說，今天會不會見血？”

  一頭銀發的葉法善超凡脫俗如神國王子一般，此時保持著清冷的姿態，仿佛洞察了人間所有的秘密。

  眾人見得此狀，頓時群情激憤，要不是葉法善沒有惱怒，他們怕是早就將李崇道當場給生撕了。

  “不會。”

  葉法善露出淡淡的笑容來。

  “神棍！”李崇道一把抓起紅月寶刀，抽刀出鞘，便在自己的小臂上劃了一刀，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轟！”

  眾人盡皆嘩然，誰也沒想到，李崇道竟然會對自己這麽狠！
  葉法善終於是皺起眉頭來了。

  他早先問過李崇道，李崇道只是說不要碰觸他的底線就好，他問李崇道底線在哪裡，李崇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含糊說等你碰觸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如今看來，他是碰觸到李崇道的底線了。

  “都回去吧。”葉法善一句話，一抬手，眾人即便再不舍，也全都退了出去，但並沒有散去，而是聚集在李記食鋪的前面，把大半個街道全都堵了個水泄不通。

  李崇道朝龍光祖和陳碩真道：“今日關張。”

  龍光祖和孩子們便去把門都關了，陳碩真取出一條長巾，遞給了李崇道，後者無動於衷，她咬了咬下唇，跪坐在地上，幫李崇道綁了傷口。

  李崇道不是自虐狂，雖然受傷已經不是一次，對刀劍疼痛也有了概念，但誰沒事會割自己一刀？

  他也是無可奈何，總不能真就捅了葉法善，但只有這般發狠，才能讓葉法善意識到自己說一不二。

  葉法善雖然頗有些門道，但到底是他李崇道從太史局帶出來的，如果他控制不住葉法善，便會如同袁天罡和李淳風所言，放了這人出來，定然會禍亂天下。

  李崇道是在告誡，同時也是在試探，試探葉法善對他到底能有幾分在意。

  “這又是何必？你便只是一句話，我是會聽的……”葉法善眉頭緊皺，看著鮮血從那潔白的長巾上滲出來。

  李崇道卻只是搖頭苦笑：“你這樣的活神仙，又何必聽我一介凡夫俗子的？”

  葉法善同樣搖頭道：“一定要我說明白？”

  “你……李崇道，才是真正的活神仙！”

  葉法善雙眸陡然發亮，李崇道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目光如此令人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