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大多死於話多,李崇道看電視最反感唧唧歪歪婆婆媽媽,但面對尉遲敬德這樣的人物,他不得不多說話,因為他打不過。
事實證明,他的話還是起了作用,一句將軍可曾想過後退半步,似乎點燃了尉遲敬德過往的熱血。
“李崇道,我記住你了,你說的沒錯,某從未想過後退半步!”
尉遲敬德話音一落,便猛地舉起左手來,緊緊握住了拳頭。
李崇道一看,暗道不妙,這必然是“摔杯為號”之類的暗號。
也果不其然,幾乎在他握拳的同時,一道光投射到了李崇道的身上,頭頂傳來嘩啦啦響動,屋頂破裂,瓦片簌簌落下,一人竟破開屋頂,如夜梟一般撲了下來!
電光石火之間,李崇道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尉遲寶玠驚叫起來,與李崇道一並,被撲倒在地。
李崇道腰身一扭,將尉遲寶玠當成了肉墊,然而當他睜眼之時,下落之人已經逼近到前頭來。
眼前之人約莫四十出頭,臉膛黝黑,留著絡腮胡,即便戴著襆頭,也能看得出他是個禿子。
他的眼中沒有半點感情色彩,如同真人比例的人偶一般,有種行屍走肉般的麻木不仁。
李崇道還在觀察之時,此人已經扣住蹀躞,將李崇道拎了起來,丟沙包也似地將李崇道丟到了尉遲敬德的腳下。
這是實力上的絕對碾壓,李崇道在此人身上感受到了如席君買一般的殺氣!
“二叔!”
尉遲寶玠雖然被李崇道重重壓在身下,疼得呲牙咧嘴,但見得此人仿佛生出了無盡底氣。
那人便這麽站著,腰腹間的束帶突然呲啦一聲崩開,鮮血便噴湧了出來,看了看傷口,又看了看李崇道手裡帶血的紅月短刀,那人似乎有些訝異。
不過他也權當無事一般,只是撕下半截袖子,往傷口上一塞,解下襆頭,露出一顆大光頭,用襆頭布綁住了傷口。
尉遲敬德一腳踩在了李崇道的手腕上,李崇道吃痛,卻如何都不肯松開那短刀。
“沒想到啊,楊續的眼力倒是不差的,雖然沒上過戰場,但在年輕一輩裡,算是個狠人了。”
聽得尉遲敬德的“誇讚”,李崇道反而有些內疚起來,畢竟他對這個二叔並不了解。
“抱歉了,只是發自本能的舉動,我也不知道為何要出刀……”
這是實話,尉遲敬德似乎也相信:“不必自責,但凡想活命的,都會這麽做,阿墨不會怪你的。”
“他叫阿墨?”
“我也不知道他的本名,因為他是我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跟著我南征北戰,殺人不眨眼,軍中皆呼他阿魔,我嫌魔字難聽,就給他賜名尉遲墨,算是跟我姓。”
李崇道看得出尉遲敬德的真情流露,他是個真正的愛兵之人,他不經意掃過尉遲墨的傷口處,眼底深處是疼惜。
“一開始,他只是背著個竹簍,跟在我的身後,將敵人的首級割下,背回去幫我領功,到了後來,殺人越來越多了,首級裝不下,就割耳朵丟進竹簍裡。”
“我尉遲融是個打鐵的,也是個鐵打的,唯獨對他,真真勝過我的兒子,打從回朝的那一刻起,我便對他說,鞍前馬後是你,解甲歸田也是你,只要有我的,便不會少了你的。”
若換做其他人來說這番話,必然矯情,讓人尷尬得摳出個三室一廳精修房來,但尉遲敬德這般吐露,李崇道心中卻只有感動。
然則感動歸感動,難道因為他愛兵如子,就能包庇不成器的兒子?
並不是這麽個邏輯。
“所以,將軍能不能抬腳再說話?”
尉遲敬德沒有抬腳,他蹲了下來,奪下李崇道手中的短刀,摩挲了刀刃,指肚很快就流血了。
“是把好刀。”
“我跟你們去雍州府,該如何措置吾兒,我都認了,但……”
本以為尉遲敬德“幡然醒悟”的李崇道突然緊張了起來。
“但一碼歸一碼,你剁了吾兒一根手指,又給了阿墨一刀,我也不搞這麽麻煩,就留下你一隻耳朵,所以,還去雍州府麽?”
李崇道哈哈笑了起來,他拍了拍尉遲敬德的腳,待得他抬起腳,李崇道便嘶啦一聲扯開了自己的衣物。
經歷了幾次三番的生死,李崇道身上的傷痕也很是“可觀”,很難想象才十六七歲的他,生活在最太平的長安城裡的少年郎,竟會有如此觸目驚心的傷痕。
“你覺得我會怕麽?”李崇道不是不怕痛不怕死,他也怕,但如果連褚幼薇都保護不了,他還算什麽男人?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尉遲敬德也點頭道:“好,我欣賞你,對你最大的敬意,就是讓阿墨下手痛快一些。”
他將手中的紅月短刀遞了過去,尉遲墨無聲地走過來,捏著紅月刀,就像拿著一把尋常的割肉刀,而李崇道只不過是食案上煮得半熟的牛肉。
李崇道之所以多嘴那幾句,不過是為了吸引尉遲敬德的注意力,此時他已經將蹀躞中暗藏的劇毒藥包握在了掌心之中。
“夠了,不要嚇唬這孩兒了,你不就是想要我一句話麽?”
褚遂良到底是忍不住了,他知道,尉遲敬德脅迫的不是李崇道,所有的這些話都是對他褚遂良說的。
李崇道只是見義勇為,褚幼薇才是真正的苦主,李崇道在去不去雍州府這個事情上做不了主,只有他褚遂良才能做決定。
尉遲敬德聞言,果真抬起手來,尉遲墨也面無表情地停了下來。
“尉遲融,為了這麽個不成器的兒子,值得麽?”褚遂良輕歎一聲,尉遲敬德卻似乎沒有半點悔改:“我這兒子不值得,但你連這個面子都不給我,糟踐的不是我的兒子,而是我尉遲敬德。”
“面子?這是面子的問題麽?他對我女兒所做之事,天理難容,更是觸犯律法,是面子能解決的問題麽?”
尉遲敬德沉默片刻:“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鬧到雍州府,我尉遲敬德臉面掛不住,不去雍州府,我再切他一根手指,算是賠罪,從此往後,他絕不會出現在令媛百步之內,這是我最後的底限。”
“阿耶!孩兒不要切手指!阿耶你救我!”尉遲寶玠聽得此言,臉都白了,爬過來抱住了父親的大腿。
見得父親無動於衷,尉遲寶玠雙眼充血,氣急敗壞,狀若瘋狂,指著李崇道破口大罵道:“都是你這賤婢,若不是你,便沒有今日這許多事,某遲早要殺了你!”